不同于其余几条文脉的读书人,文圣这一脉,兴许是因为那个样貌瞅着很老的老秀才其实在山上算是“很年轻”的缘故,所以显得有些香火凋零。
倒不是说那种青黄不接的惨淡光景,恰恰相反,文圣这一脉的学生弟子中,其实都算不得普通,即便是那个尚未正式拜师的记名弟子茅小冬,在文庙那边看来,也是极其有读书悟性的,在求学一事上,他不似开山大弟子崔瀺那般聪慧,也没有左右那种认真到堪称执拗的求学态度,就更没有小师弟齐静春那精益求精、繁博化简的灵动脱俗了。
师兄弟几人中,属小弟子齐静春的性子最跳脱,想法最是天马行空,每每遇到新鲜事物,或是读到一些其实并不晦涩难懂的书籍,都会与先生和崔师兄问个不停,老秀才在这个小弟子这边,耐心极好,每次都笑着为少年解疑答惑。
反观师兄崔瀺,对这个小师弟则要不耐烦得多,虽不摆脸,但也决计不会像先生那般耐心。
至于左右,哪怕左右与他再不对付,对于研学一事,从不推脱。但齐静春就是打心底的那种不喜欢问他,总嫌他太闷,即便是认真讲学,都会很枯闷,听着没味道,所以从不向左右请教学问一事。
君倩则比较闲散,属于那种有书便读书,读了也不太能记得住的笨拙性子。
反倒是崔瀺最聪慧,也最严谨,想法更是最多,对于所有事物都要事必躬亲的去求证清楚才肯作罢,年少早慧的崔瀺不仅在读书一事上极为刻苦求功、与众不同,对于下棋一事同样出类拔萃,早年就是跟随先生求学路上,有幸做客过礼记学宫,当时还尚未跻身文庙圣贤之位,暂时只有一个秀才功名在身的穷酸秀才,被学宫内一位成名已久,还顶着学院君子头衔的书生为难,其中过程老秀才笑呵呵不愿多说,崔瀺又只在几个师弟这边提过只言片语,所以那次做客学宫究竟所生何事,已经极难考究。
只知道那次身为秀才的先生并未亲自上场,也没拦着弟子崔瀺与那位君子谈学论道,只是让身为学生的年轻崔瀺与其辩论和手谈几番,胜负如何?那位君子第二日便书请文庙辞去了君子头衔,说是愧不敢当。而当时负责校考此事的韩夫子并未有任何推脱,甚至就连文庙那边的礼圣亚圣都并未过问,大笔一挥便做主了此事。
由此可见崔瀺的学问棋力之深。
事后那位韩夫子亲自找过老秀才几次,老秀才自然知道他所为何事,于是一个礼记学宫的主事夫子,便在个穷秀才门外吃了数次闭门羹。
至于那位记名弟子茅小冬,不像齐静春灵动,也没崔瀺那么聪慧,就连治学严谨都不如左右多矣,可就是这么个弟子,不仅数年如一日坚持耐心抄书,更是每每有闲余时间便把那些早已翻得泛白的旧书翻出来,逐字逐句的研琢。所以老秀才的这几个学生弟子中,属他最为勤勉。
师兄弟几人中,崔瀺入门最早,用老秀才的话来说,是吃过苦日子的,每次谈及此事,老秀才都会漫不经心看一眼弟子崔瀺,崔瀺则会面无表情应对。
今日无闲事,最宜打秋风。
先生不在,师兄弟几人便结伴出门,出了那条其实已经住了许久的梅雨巷,茅小冬因为忙着抄书缘故,所以没来。
师兄弟三人都是身穿正儿八经的儒家长饰,衣服虽不破,但早已洗得泛白,齐静春便有些抱怨,说是他不喜欢这衣服,左右斜眼看来,齐静春瞪眼还击,大师兄崔瀺就笑呵呵的说道:“知足吧,你知道我早年跟着先生的时候,衣服上最多的时候,先生给我缝过几个补丁?”
齐静春有些不悦,喃喃道:“哪有好日子比苦日子的,咱现在的日子毕竟没你们以前拮据了不是,书上说了忆苦思甜,可也不是这么个思法啊。”
“阿良说了,只有等自己真正变强了,就能随心所欲,以一个弱者的身份行走江湖,能多听、多看许多真话,也能交到实打实的真心朋友,所以阿良还说了,行走江湖,装着尤其重要,一个人的“气”便是江湖立身的根本,若是第一眼便让人看不起,就像男女间的战场博弈,胜负已分,之后想要再找回场子,可就难了。”
左右瞪眼看去,语气重了些:“阿良那王八蛋真教你这个?”
崔瀺笑呵呵打圆场,“小师弟不懂这些,有本事你找阿良那混蛋去。”
左右不再看齐静春,转而瞪住崔瀺,“装什么好人,就你这死兔子心眼最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崔瀺撇了撇嘴,率先向前走去。
齐静春快步跟上,喊大师兄慢些走。
左右有些无奈,缓缓跟在两人后边。
而今从先生手中接过账房先生担子的左右,其实是不想来的,可齐静春那小崽子说了,他若是不愿意掏钱,他和崔瀺一会吃了饭,就把帐挂在先生身上,反正最后先生回来还是得让左右来结。
走过两条巷弄,再穿过一条街,才真正走到热闹的大街上。
崔瀺走在最前面,偷偷斜眼一家店铺,身后两个师弟都没察觉。
还记得来到中土神洲跟拜在老秀才门下后,日子最苦的时候,是先生靠一张脸皮,去借钱才填饱了肚子。
那是他之前来中土神州后,最喜欢吃的铺子,但价格不算便宜,之后跟着先生求学,日子实在太苦,便有些嘴馋,也是那次,先生对他发了他跟随先生以来最大的脾气,说了最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