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曹操与袁绍之间那心照不宣的勾结迹象日益明显,如同秃鹫嗅到了腐肉的气息,刘湛与曹操之间那层薄如蝉翼、勉强维持着表面和平的窗户纸,已被双方心照不宣的行动彻底捅破,连最后一点虚伪的客套都懒得维持。
司隶地区与兖州接壤的漫长边界线上,摩擦迅速升级,如同干燥草原上溅落的火星,瞬间燃起了连片的野火。最初的斥候小队遭遇、互相试探性的小股部队对峙,迅速演变成了围绕重要据点、营寨的激烈攻防,以及双方精锐骑兵在广阔原野上,用马刀和铁蹄进行的、血腥而残酷的追逐与绞杀。
这一日,正值午后未时,一天中最酷热的时辰。位于弘农郡东部、扼守通往旧都洛阳官道要冲的宜阳城郊外,一场中等规模却异常惨烈的遭遇战,正进行到白热化的阶段。烈日的光芒仿佛都黯淡了几分,因为整个战场上空,被扬起的、浓密如帷幔的黄色尘土所笼罩,阳光艰难地穿透这层厚重的屏障,给大地投下一种昏黄而诡异的光线。空气中充斥着多种声音混合成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交响乐:兵刃猛烈撞击发出的刺耳铿锵声、金属撕裂**时沉闷的噗嗤声、战马受伤后凄厉绝望的悲鸣、垂死者发出的不成调的哀嚎与咒骂、以及双方将领声嘶力竭的吼叫与传令兵奔跑时急促的脚步声……所有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冲击着战场上每一个幸存者的耳膜与神经。
徐晃,这位以沉稳如山、指挥若定著称的豫州军大将,此刻正身先士卒,站立在他亲自指挥的步卒大阵中央。他麾下的士卒,多是历经豫州、关中战火考验的老兵,他们顶着令人窒息的酷热与尘土,以血肉之躯结成了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严密阵型——枪矛如林,指向外围,盾牌相连,组成铜墙铁壁。他们正与一支同样精锐的曹军部队,为了争夺战场侧翼一处并不算很高、却足以俯瞰和控制整段官道及周边区域的土坡制高点,进行着寸土不让的、血腥的拉锯战。
在战场后方约一里外,一处地势稍高、可以大致俯瞰整个战局的小山包上,刘湛亲自在此督战。他没有穿戴那套象征大将军身份的、华丽而沉重的明光铠,只着一身玄色轻便戎装,外罩一件防箭的软甲,但仅仅是站在那里,眉宇间那凝聚如实质的肃杀之气,以及那双深邃如寒潭、仿佛能洞穿战场迷雾的眼眸,便比任何厚重的铠甲都更能稳定军心,也更能令敌人胆寒。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浸湿了衣领,但他恍若未觉,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前方那片厮杀的战场上。
郭嘉和贾诩分立在他两侧。郭嘉难得的没有碰他的酒葫芦,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眼睛微微眯起,如同最精密的观测仪器,飞快地扫视着战场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旗帜的移动,烟尘的走向,部队的士气……仿佛在脑海中构建着一副动态的棋局。而贾诩则依旧如同泥塑木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眼前那血肉横飞、生命如草芥般被收割的惨烈景象,不过是一场与己无关的皮影戏,唯有那偶尔掠过战场某处的、冰冷的目光,才显露出他并非真的无动于衷,而是在进行着更深层次的、关乎得失与代价的冷酷计算。
“主公,看那边!”眼尖的郭嘉忽然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一丝发现猎物的兴奋,伸手指向战场的左翼边缘地带。
刘湛顺着他指的方向凝神望去。只见一支规模约千余人的曹军,并未如同其他部队那样卷入正面战场的血腥绞肉机,而是如同一条发现了猎物破绽的、滑溜而致命的毒蛇,沿着战场混乱的边缘,利用地形起伏和烟尘的掩护,正在进行着快速而诡异的横向机动!这支军队行动异常迅捷,马蹄踏地之声被主战场的喧嚣所掩盖,但即便在高速运动之中,其队列依然保持着惊人的严整,士兵们紧随旗帜,阵型丝毫不乱,显是训练有素、纪律极其严明的百战精锐。
为首一将,身材算不得十分魁梧雄壮,但骑术却精湛无比,人与马仿佛融为一体,控马转折之间如臂使指,流畅自然。他手中一杆长枪,使得如同有了生命,点、刺、挑、扫,招式简练狠辣,毫不花哨,几个试图上前阻拦、迟滞其行动的豫州军斥候或小股游骑,几乎是一个照面便被其或逼退,或挑落马下,根本无法阻挡其迂回的步伐。那股沉稳中透着狠辣、高效而致命的气息,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那是何人?”刘湛沉声问道,眉头微蹙。他本能地感觉到,这员曹军将领与寻常的猛将不同,其用兵风格更显沉稳老辣,目标明确,是个难缠的角色。
贾诩闻言,微微眯起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虚妄的眼睛,仔细地辨认着那支队伍中,在烟尘里若隐若现、猎猎作响的将领认旗,以及其部队行进间那种独特的、令行禁止的韵律,片刻后,才用他那特有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平缓语调缓缓说道:“观其旗号,乃是‘于’字,再看其用兵,部队行进间法度严谨,临阵应变迅捷而不乱,应是曹操麾下以治军严整、刚毅稳重著称的大将,于禁,于文则。”
“于禁?”刘湛心中猛地一动,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块巨石。这可是在曹操阵营中,未来位列“五子良将”之一,以法度严明、营寨坚固、临阵不乱而闻名于世的良将!虽然其晚节不保,在历史上留下了投降关羽的污点,但在此刻,其正值壮年,统兵能力绝对是一流水准,是曹操极为倚重的外姓大将之一。若能得之……
“正是此人。”贾诩肯定地点了点头,继续分析道,语气如同在品评一件兵器,“于文则治军,素来号令严明,赏罚必信,其部伍即便陷入乱军重围,亦能保持阵型不乱,败而不溃,深得曹操倚重,常令其独当一面。观其今日用兵,不参与正面消耗,而是敏锐地捕捉战机,意图以精锐侧击我主阵软肋,一击奏效,乱我阵脚,确是一步直指要害的好棋。若被其得逞,徐将军那边压力会倍增。”
郭嘉在一旁撇了撇嘴,语气带着他惯有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调侃,但眼神却认真了许多:“棋是好棋,眼光也够毒,可惜啊,下错了地方,找错了对手。咱们的徐公明可不是只会埋头硬冲的莽夫,早就防着他这一手呢。不过嘛……”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那种如同狐狸看到肥鸡般的狡黠笑容,“主公,这可真是意外之喜,送上门来的大鱼啊!若能把他给钓上来,好好拾掇拾掇,将来能顶大用!论起扎营布阵、稳守一方,怕是比张文远还要擅长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