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到来。
霸陵原野,被一片湿冷雾气所笼罩。
死寂。
豫州军大营。
这里早已苏醒,如同一头在巢穴中磨砺爪牙、蓄势待发的巨兽。
伙头军区域,土灶里的火焰舔舐着巨大的铁锅底部,锅中翻滚的粟米粥散发着微弱的热气与食物香味,但这丝人间烟火气,迅速被更浓烈的金属、皮革和汗水的味道所吞噬。
数以万计的士兵在军官低沉而急促、如同刀片刮过骨头般的口令声中,进行着战前最后的准备。检查弓弦的紧绷度,反复磨砺环首刀的锋刃,紧固甲胄的每一处丝绦和搭扣,金属与皮革、岩石摩擦发出的“沙沙”、“铿锵”之声,汇集成一股低沉而肃杀的战前序曲。
没有喧哗,没有多余的交谈,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引而待发的沉默。
刘湛矗立在营中临时搭建的、高达数丈的瞭望台上。一身特制的明光铠在稀薄的晨曦和火把光芒映照下,反射着冰冷而坚硬的光泽,仿佛他本人也已化身为这战争机器的一部分。
冰凉的甲叶紧密地贴合着他的身躯,带来一丝刺骨的清醒寒意,驱散了残存的睡意。他双手扶着冰冷的栏杆,目光如炬,竭力想要穿透眼前这重重迷雾,望向西边那片在死寂中潜藏着无尽杀机的区域——李傕、郭汜联军的营地。
郭嘉和贾诩分立在他两侧。
此刻的郭嘉,难得地收起了平日那副玩世不恭、嬉笑怒骂的神情,脸上线条绷紧,眼神锐利得如同在迷雾中搜寻猎物的鹰隼,手中那柄几乎从不离身的羽扇也安静地垂着。
贾诩则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动容的平静模样,浑浊的老眼半开半阖,似乎眼前这片决定无数人生死、影响天下走向的战场,早已在他那深不见底的智谋中被推演了千百遍,一切尽在掌握。
“时辰差不多了。”刘湛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黎明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按计划行事,发信号!”
“呜——呜呜——”低沉、悠长、带着苍凉蛮荒之气的牛角号声,猛地撕裂了弥漫的雾气与压抑的宁静,如同沉睡巨龙的咆哮,传遍了豫州军大营的每一个角落,也清晰地送入了对面惊疑不定的西凉军耳中。
闻听号令,早已准备就绪的各部,瞬间轰然启动。
徐晃率领的中军主力,如同从沉睡中苏醒的钢铁洪流,开始缓缓移动。士兵们迈着整齐划一、沉重有力的步伐,伴随着甲胄叶片规律摩擦的“哗啦”声,如同潮水般开出营寨,在霸陵原野上迅速展开战斗队形。最前排是手持巨盾和环首刀的刀盾手,盾牌相连,组成一道移动的铜墙铁壁;其后是如林般密集竖起的长枪兵,枪尖在渐亮的天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弓弩手则压住阵脚,箭囊饱满,弓弦紧绷,沉默中酝酿着致命的风暴。各色旗帜在微弱的晨风中猎猎作响,虽无震天的呐喊,但这沉默的推进、森严的阵列,本身就散发出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庞大压力,如同海啸前的退潮,向着西凉军阵地弥漫而去。
与此同时,另一支决定胜负的力量也开始行动。沈弥率领着他所辖的部分横江营以及精心挑选的千余精锐骑兵,如同融入雾气的幽灵,从大营侧翼悄无声息地迂回而出。他们放弃了沉重的辎重,人马皆轻装简从,借助着起伏的丘陵地形和尚未完全散去的浓雾掩护,如同暗夜中的匕首,精准而迅捷地向着预定的目标——李傕军与郭汜军那看似连接、实则脆弱不堪的结合部——直插过去。为了达到突袭的极致效果,连战马颈下的鸾铃也被暂时摘下,整个队伍在行进中几乎只听到压抑的呼吸声和衣物摩擦的窸窣声,纪律严明得令人心悸。
对面的西凉军大营,在豫州军号角响起的那一刻,就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油锅,瞬间陷入了更大的混乱和恐慌。军官声嘶力竭的呵斥叫骂、士兵惊慌失措的奔跑呼喊、兵甲器械仓促碰撞的杂乱声响……各种声音扭曲混杂在一起,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恐惧与组织的涣散。刘湛大军的主动出击,彻底打乱了李傕和郭汜本就脆弱不堪、互相猜忌的防御部署。两人被迫仓促迎战,手下的部队勉强被驱赶到一起,摆出的阵型却松散而扭曲,如同两条受伤后被迫缠绕在一起的毒蛇,充满了不适与敌意。两军之间的结合部更是明显薄弱,士兵们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对身旁“友军”的不信任,以及对即将到来命运的深切恐惧,士气低迷到了极点。
朝阳,如同利剑,驱散了部分迷雾,将两军对垒的宏大而惨烈的场面,清晰地、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天地之间。一边,是军容严整、铠甲鲜明、杀气腾腾如泰山压顶的豫州王师;另一边,是衣衫褴褛、旗帜杂乱、阵型歪斜,却依旧能从那些亡命徒眼中看到困兽犹斗般悍气的西凉残军。
“擂鼓!”刘湛看准时机,手中令旗猛地挥下!
“咚!咚!咚!咚——!”设置在阵后的数十面牛皮战鼓被力士同时擂响!这鼓声不再是号角般的警示,而是如同来自远古洪荒的雷霆,沉重、狂暴、连绵不绝,一声声如同巨大的重锤,狠狠地敲击在脚下的大地上,也敲击在战场每一个士卒的心头,震得人气血翻涌,耳膜嗡嗡作响。
“诛杀国贼!匡扶汉室!”豫州军阵中,伴随着震天的战鼓,爆发出山呼海啸般整齐划一的呐喊。这呐喊汇聚了数万人的意志与力量,如同平地掀起的飓风,带着无坚不摧的气势,向着对面席卷而去!
相比之下,西凉军阵中只有一些零星的、杂乱的、底气明显不足的嚎叫作为回应,仿佛垂死野兽的哀鸣,瞬间便被豫州军的声浪所吞没。
徐晃位于中军阵前,手持他那柄沉重的开山长斧,冰冷的目光如同磐石,扫视着对面混乱的敌阵。他并没有被高涨的士气冲昏头脑,而是严格按照战前部署,沉稳地举起手臂,向前猛地一挥:“弓弩手!三轮齐射!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