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一种更为冰冷的死寂。
怒火已经燃烧殆尽,余下的,是堪比宇宙深空般绝对零度的漠然。
他要亲自清点自己的遗产,亲自看看,这两千年的时光,究竟将他呕心沥血布下的棋局,糟蹋成了何等模样。
神念如无形的潮汐,不再是漫无目的地席卷,而是化作亿万缕精细入微的丝线,带着明确的指向,精准地刺向神州大地的龙脉节点。
第一缕神念,抵达了蜀中,青城山。
“三十六洞天”之“宝仙九室洞天”。
他记得,当年他在此地布下“九天都篆万灵朝元大阵”,引动地心离火与九天罡风,淬炼山体,使其内外自成一界。阵眼处,他更埋下三枚“离火宝珠”,足以让此地在千年之后,化为一片火行灵气的洞天福地,最宜修炼火属功法。
然而,神念所触,大阵的根基早已被蛮横地截断。
那条被他梳理驯服的地心火脉,不知在哪个年代,被人为引爆,狂暴的能量宣泄一空,只留下干涸枯竭的痕跡。
“九天都篆万灵朝元大阵”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架子,残存的阵纹被岁月侵蚀得斑驳不堪。
他甚至能“看”到,凡人们修建的索道缆车,那粗大的钢铁支架,如同一根根丑陋的钉子,死死地钉穿了他当年布下的聚灵法阵。
游客们的喧哗、嬉笑声,通过神念的感知,化作最尖锐的噪音,刺入他的意识深处。
“宝仙九室洞天”……死了。
死得彻彻底底,连一丝回光的可能都不复存在。
刘安的意识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平静地收回了这缕神念,只是确认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实。
第二缕神念,投向了江南,茅山。
“七十二福地”之“金坛华阳之天”。
此地,他曾设下“上清三景御风阵”,引八方风灵,聚天地清气。他曾在此地讲道三日,留下三篇道诀刻于山腹石壁,以待有缘。
神念穿透山体。
山腹……空了。
被人用某种巨力,硬生生掏空,改建成了一座……地下防御工事?
冰冷的钢铁与混凝土,替代了原本应该氤氲着灵气的岩壁。他留下的三篇道诀,连同那整片石壁,都已不见踪影,或许早已化为齑粉。
那座汇聚风灵的大阵,阵眼被一座巨大的通风系统所取代,日夜不休地向地下输送着污浊的空气。
又一处福地,沦为了凡人的巢穴。
刘安的意识继续平静地转向下一个目标。
罗浮山……毁了。
委羽山……废了。
西玄山……被夷为平地,建起了一座座钢铁巨塔,无数电蛇在其中狂舞,散发着让他厌恶的、狂躁的能量。
一座,又一座。
一个,又一个。
他精心挑选、亲手改造的洞天福地,如同一张清单上的名字,被他用冰冷的意识,一个个划掉。
绝大多数,都已面目全非。
有些是在千年前被毁。
有些是在百年前被毁。
有些是在百年被毁灭。
地脉被毁,灵枢被污。
这些本该是修行者摇篮的圣地,如今,却连半点灵气都凝聚不起来。
难怪!
难怪两千年过去,这方天地间,连一个像样的金丹修士都没有!
根基已断,传承已绝!
何谈修行?何谈盛世?
就在这清点死亡名单的过程中,刘安的神念终于触碰到了一丝异样。
在西北的某个荒无人烟的戈壁深处,一缕微弱但纯净的灵机,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倔强地闪烁着。
神念瞬间集中于此。
那是一座被黄沙半掩的山脉,地表看去平平无奇。
但地下三百丈处,一座被完整封印的法阵,正静静沉睡。
“太玄总真大阵”。
这是他当年为防止意外,特意留下的一个“火种”。此阵并未直接引动地脉,而是设下了一个极为苛刻的开启条件,需要身具“太乙金华”之气的人,以自身精血为引,方能激活。
他本以为,这是多此一举。
没想到,这无心之举,竟成了这片废墟中,唯一幸存的净土。
神念继续扫过。
他又陆续发现了三、四处类似被封印、未曾启动的福地。它们大多位于人迹罕至的绝域,或深海,或高原,或沙漠。
正是因为它们的偏僻和未被激活,才侥幸逃过了这两千年的浩劫。
然而,这几点微不足道的“幸存”,非但没能让刘安感到丝毫欣慰,反而让他意识深处那片死寂的冰原,裂开了一道更加深邃、更加寒冷的缝隙。
就像一个富可敌国的巨贾,一觉醒来,发现万贯家财被焚烧殆尽,只在灰烬里找到了几个未曾花掉的铜板。
这,不是希望。
这是极致的讽刺。
“嗬……”
一声极轻、极淡的冷笑,在刘安的意识中回荡。
他的神念不再去探查那些残骸,而是猛然扩张,如同一张无边无际的巨网,笼罩了整个星球!
这一次,他不再收敛自己的力量。
那沉睡了两千年的、属于淮南王刘安的、已经半只脚踏入化神门槛的恐怖神威,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
嗡——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