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文康帝愿意一辈子留在乡野间,那就让他留下,若是他不甘于此,想要回到朝堂,揭露身份,那就杀了他。”
这是烟令颐给文康帝的路。
上辈子,他总说是太后和烟令颐毁了他的一生,让他一辈子困在皇位上,痛不欲生,那这辈子,烟令颐就放他去自由,如果他真的能在这三灵山内逍遥快活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烟令颐绝不会再插手他的人生。
但烟令颐了解文康帝,文康帝也许喜欢爱情,但他骨头里更爱权力,他迟早还会回来的,等到文康帝后悔、想回到皇城当皇帝,烟令颐就要让芝兰杀了他。
她要让他死在最后悔,最懊恼,最想要重新得到一切、回来过逍遥日子的时候。
她偏偏不让他得到,她要让他也体会到身为草芥、漂泊无依,本能得到想要的生活,却偏偏被上位者碾压至死,永远也站不起来的痛苦和绝望。
这是烟令颐给他的报复。
芝兰铿锵有力的点头:“奴婢愿为主子赴死。”
她是主子手中最忠诚的剑,无论主子要她做什么,她都会完成。
烛火盈盈,照着烟令颐眼底里熊熊燃烧的野心。
既然要走,那就走的再彻底一点吧,我的皇上,大晋万里江山,你就放心的留给我吧——不放心也没关系,芝兰会帮你放好的。
烟令颐与芝兰道别后开始收拾旧物,准备带着她的萝卜公主离开三灵山。
——
离了三灵山,回建业的路要走十五个时辰左右,大概一日更多一些。
此次仆从过千,马车百辆,最前头仪仗开路,然后是金吾卫随行,在队伍正中央,走着一架登云轿。
登云轿是皇室行远途专用的轿子,轿子极大,足有一屋大小,其中内外间、浴房、茶室一应俱全,足需百人抬,与其说是轿子,不如说是一座移动的房屋,轿下年轻力壮的太监们一排排的站好,抬上半个时辰就要换人,接替着向前行进。
登云轿不停不休十五个时辰,便可回到建业城内。
下头的太监累的腿打抖,上面的主子却如在家宅,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之前这登云轿从建邺城去往三灵山的路途中一直都是载歌载舞的,文康帝不喜清净,唯爱美人,轿上宫女跳了一路,但回建业的路程倒是十分安宁,里面的主子从头至尾一个宫女没叫过,只有皇后陪同。
一些碎嘴的小太监就在抬轿子的功夫凑到一起念叨:“定是皇后压着皇上,不让皇上享乐歌舞。”
旁的太监的声音更低了:“之前金吾卫一直在山里搜人,听说是皇上新找的那个小美人儿丢了,所以皇上才忧思成疾。”
这些细碎的闲话儿转瞬间就被风吹散了,而真相被掩盖在了层层锦缎之中,任凭谁都探查不到。
——
建业六月上旬,夏。
文康帝在三灵山祈福时风邪入体、已起身回朝的消息穿过三灵山,一路飘回了建业,后又顺着建业城门,一路直奔皇城而去。
八百里送信的太监出示令牌,经过城门口金吾卫的搜身检查后入皇城。
皇城宽广,地面上铺着齐整长石,入城通道两侧由金吾卫把守,进皇城后,远远可见一巍峨大殿,正是皇上上朝时的金銮殿,绕过殿后,便是后宫。
晋国的后宫很干净,没几个活人。
先帝去得早,当初先帝那一批后妃都被烟太后拉去殉葬了,那些儿子们没熬到有封地的岁数,病故的病故,失踪的失踪,一个没活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后宫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坟茔。
再后来,到了文康帝开枝散叶的岁数,烟太后亲自为文康帝挑选后宫。
烟太后手段狠辣,从不曾让不干不净的女人进皇城,眼下文康帝后宫的女人每一个都是老老实实,谁都不敢出挑。
太监带着消息经过金銮殿,入了后宫,后行千步,终于到了仁寿宫,在仁寿宫门口求见太后。
两刻钟后,有宫女引太监入仁寿宫。
仁寿宫坐落在皇城最中心,宫深殿远,藏在一片朱色长廊之内,仁寿宫在先朝时就是太后的寝宫,十几年不曾修缮,只要一走进这里,就能嗅到淡淡的腐朽气息。
行在廊下的宫女谨慎小心的低着头,沿着宫墙根,带着小太监行至殿外檐下通禀,片刻后,小太监被引入前殿。
前殿紧闭门窗,半点光线都透不进来,其中点着重重檀香,一线香雾顶上殿梁后缓缓逸散,厚厚的冰缸在角落里摆了一排,冷意逼人。
岁数大些的嬷嬷在一旁站着伺候,前殿台阶最上方摆着一张长椅,其上坐着一道身影。
对方穿着一身深石榴红的长袍,发鬓半白,身形干瘪佝偻,脸皮老垂,目光略有些浑浊,身上裹着沉沉的暮气,宽大袖袍下露出来的手指隐约可见一些老年斑。
重金雍翠的首饰压着她,像是随时都要将她压的倒下去,但她偏靠一口气撑着,怎么都不倒。
正是年过五十的烟太后。
小太监跪拜到地,细细将掌事姑姑的话传递给太后。
“启禀太后,掌事姑姑说,皇上无碍。”
“据说皇上重病,是与一女子有关。”
“听说这女子是皇上在乡野中寻来,因不愿受皇后管辖,便从中逃离,至今不曾寻到。”
“皇上因此与皇后大吵一架,随后风寒入体病重。”
听那掌事姑姑传回来的意思,好像皇上这场病全然是皇后的错似得。
小太监的话说完了,坐在龙椅上的太后也没什么反应,小太监壮着胆子抬眸偷看了一眼,正看见太后神色冰冷的抬了抬下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