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一年春节。
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周译已经离开临城,去了深圳。
一九八零年,深圳被确定为经济特区,到处都是工地,到处都在招工。周译听说那里只要肯吃苦,就能有活干,就能赚到钱。
这个春节,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回来一趟。毕竟是过年,而且心里总还有一丝期待——万一,万一知微打过电话找过他呢?
秀水村还是老样子,周译回到家的时候,家里正在准备年夜饭。
周母看到他,愣了一下,然后开始唠叨:“哎呀,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在外面忘了家了呢。”
大哥周评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周译,眼睛一亮:“老四,你现在在深圳挣得多吗?我听说那边遍地是黄金。”
他眼里的神色让周译觉得恶心——不是关心,而是想打听他有没有钱,能不能从他这里捞点好处。
“我在工地上干活,都是体力活儿。”周译冷冷地说,没有理会他,直接出了家门。
他去了村支部。
“王支书。”周译站在门口。
“哎哟,周译回来了?”王支书站起来,脸上堆起笑容,“你这有好几年没回来了吧?听说你去广东了?在那边发财了吧?”
周译没有接这个话茬,直接问:“王支书,这两年有没有从北京打过来找我的电话?”
王支书脸色有些不自然,支支吾吾地说:“这个……这个我得想想……”
“有,是吗?”
王支书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害怕,终于松口了:“这……好像是有那么几次……”
“几次?”
“两年前,就是七八年、七九年那会儿,”王支书说。
“林知青时不时打电话过来找你,打了挺多次的。”
周译感觉心脏被狠狠攥住了:“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之前就问过你,你说没有!”
“这个……”王支书更加不自然了,“还不是你妈,她特意跑来找我,还给我买了两篮子鸡蛋,让我如果有北京来的电话,就说找不到你……”
周译听完,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往家里走。
回到家,周母正在厨房里忙活。
周译直接走进去,声音冷冷的:“你让王支书隐瞒了知微的电话?”
周母愣了一下,然后理直气壮地说:“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好吗?人家都回北京了,早就把你忘了。你还傻乎乎地惦记着人家,有什么用?还不如找个本地姑娘,老老实实过日子……”
“为了我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就几件换洗衣服。
“你这是干什么?”周母有些慌了。
周译头也不回地说:“以后这个家,我不会再回来了。”
“你说什么?!”周母提高了声音,“你不在家过年了?大过年的,你这是要去哪儿?”
周译停下动作,转过身,看着周母,一字一句地说:“有时候我特别想问你,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周母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声音尖利起来:“你个老四,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你不是我生的,你是谁生的?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就不认娘了是不是?”
周评听到动静,从外面冲进来:“老四,你怎么说话呢?”
周译看都没看他一眼,拿起行李袋,直接往外走。
“周译!你给我站住!”周母在后面喊。
周译头也不回,走出了家门。
夜幕降临,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空气中飘着年夜饭的香味。鞭炮声此起彼伏,洋溢着过年的喜庆气氛。
只有周译一个人,背着行李,孤独地走在村子的小路上。
“四叔,你等等。”身后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周译回过头,看到侄女周琼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小琼?”
周琼跑到他面前,从怀里掏出两封信:“四叔,这是……这是四婶给你写的信。被奶奶藏起来了,我偶然发现的,趁她不注意,偷出来给你。”
周译的手颤抖着接过信封。信封已经有些发黄了,上面写着“周译收”,笔迹娟秀,正是林知微的字。
他赶紧打开,两封信,一封是七七年十月写的,一封是七八年四月写的。
第一封信字里行间都是想念和等待,她嘱咐他别忘了高考报名,说她相信他们一定能再见面。
第二封信的语气就有些不一样了。她说她打了很多次电话都找不到他,问他是不是后悔了不来北京了,让他一定要回信。字里行间透出隐隐的不安。
周译看完信,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滚滚而下。
“谢谢你,小琼。”
“四叔,对不起,我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
“不怪你,”周译擦了擦眼泪,“你能把信给我,已经很好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村子,然后转身离开。这一次,他是真的要跟这里彻底告别了。
回到深圳后,周译疯了似的干活。
那两封信让他知道,她有在等他,有在想念他。
这个时候,介绍信的管理已经比七八年宽松了许多,但去大城市还是离不了介绍信。
周译因为不是正式工,又不是本地户籍,开介绍信还是很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