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刚晒热暖阁的窗棂,杨士奇就捧着一叠奏折进来,脸色比前几日沉了些,指尖捏着最上面一本,指节都泛白。
“陛下,”他把奏折轻轻放在案上,声音压得低,“大同总兵递来的折子,说前几日送宣府的粮车,在大同城外被人‘误拦’了半日——拦车的是山西都司的人,说是‘奉了上面的令,核验粮车文书’。”
朱祁镇正用炭笔在纸上画晒谷场的格子,听见“误拦粮车”四个字,手里的炭笔顿了顿,黑印子在纸上晕开一小团:“‘误拦’?京营运粮的文书,前儿不就送过去了?怎么还核验?”
“是送了,”杨士奇翻开奏折,指着上面的字,“可山西都司的人说,文书‘少了一道巡抚的印’——可按规矩,京营运军粮,有兵部的印就够了,压根不用巡抚添印。”
王振在一旁倒吸口凉气:“这……这不是故意找茬吗?宣府的粮刚够,迟半日送到,兵卒们就得少吃顿热馒头。”
朱祁镇没接话,凑到奏折前,盯着“山西都司”四个字看——他记得这名字,前几日处置王侍郎时,账册里提过一嘴,山西都司的都指挥使,是王侍郎的同乡。他伸手把那本奏折拿过来,指尖划过纸页上的字,忽然问:“杨大人,这山西都司,和王侍郎走得近吗?”
杨士奇眼里闪过一丝赞许,点头道:“陛下记得清楚——两人是同科的举人,私下往来颇密。前几日查王侍郎手下贪粮的事,就有人说,山西都司那边,也沾了些‘仓里的好处’。”
暖阁里静了下来,窗外的秋蝉叫得聒噪,朱祁镇却觉得身上有些凉。他想起王侍郎跪在地上说“被手下蒙骗”,想起那两车没送到宣府的粮——原来不是“糊涂”,是有人在背后扯着线,连运粮的路都想拦。
“那现在粮车怎么样了?”他抬头问,炭笔被攥得紧,指腹蹭上黑灰。
“大同总兵亲自去交涉,把文书给山西都司的人看了三遍,又让人快马回京取兵部的批文,才把车放了,”杨士奇语气松了些,“粮车昨晚已经到了宣府,没误事。但这事……得查清楚,不然往后再运粮,还得被人拦。”
朱祁镇把奏折推到案中央,又把之前王侍郎那本皱巴巴的账册找出来,并排放在一起——一本写着“误拦粮车”,一本记着“虚列脚钱”,纸页上的字不一样,底下藏着的事,却像田埂里缠秧苗的草,扯着一根,能带出一串。
“杨大人,”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稳了些,“你去查山西都司——看看他们‘核验文书’的令,是谁传的;再看看前几年宣府的粮,是不是也被这么‘拦过’。还有,王侍郎追粮去了宣府,你让人跟着他,看他是真把粮送过去,还是找借口拖日子。”
杨士奇愣了愣,随即躬身应道:“老臣这就去办。只是……山西都司归五军都督府管,查起来要些时日,陛下莫急。”
“我不急,”朱祁镇摇摇头,拿起炭笔,在奏折和账册中间画了条线,“就像拔田里的草,得先看清根在哪儿,再动手,不然拔了头,根还在土里,过几日又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