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阿瑶安静地躺着。她穿着那件最喜欢的粉白色连衣裙,面容依然娇俏,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轻轻搭在眼皮上,只是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胸膛也没有一点起伏。苏傲走过去,坐在床边,伸出手,轻抚她的指尖的冰凉袭来,让他心头一阵酸楚。
“阿瑶,等我,”他声音嘶哑,泪水落在脸上,顺着脸颊滑进衣领,“我很快就能把你救回来,到我们到,到溪边去抓鱼,好?””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往常一样和她分享着鸡毛蒜皮的小事,直到太阳升到头顶,他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那本黑色的经书翻了出来。
经书的第一页,用朱砂写着八个大字,笔锋犀利,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欲修此经,先灭己心;”若心未灭,万劫不复。”
苏妄的手指在笔迹上摩挲了片刻,没有丝毫犹豫,闭上眼睛,按照经书开篇记载的法门,开始引导体内的灵力。
一股冰冷的气流瞬间从丹田腾空而起,比寒冷冬日的冰天雪地更加刺骨。它沿着经络游走,所到之处,经络就像被冻住了一样,一阵剧烈的疼痛扑面而来。更让他难受的是,那些深藏心底的情绪,正一点点地被这股气流剥开。
他想起五岁那年,在山脚下的小镇上,他第一次见到了阿瑶。当时他刚被玄虚真人带回宗门,偷偷溜下山去玩,却不慎跌入泥坑。是阿瑶拿着踮着脚帮他擦脸,还把藏了好久的糖塞给他,说:“小道士,你别哭,我带你去摘野草莓。””
他想起十岁时时走火入魔,浑身发热,是阿瑶守在他的床边,三夜没合眼,帮他用体温把冰冷的手脚暖起来,还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哄他入睡。
他想起三个月前,当魔教长老的“噬魂掌”袭来时,阿瑶义无反顾地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还挂着笑意,说:“傲娇,快点跑……”
那些温暖的记忆,此刻却像一把利刃,割破了他的心。每剥离一丝情感,他的心就像被狠狠地攥了一把,疼得浑身发抖,冷汗湿透了衣衫。
“忍住,一定要忍住!”苏妄咬着牙,嘴唇被咬得出血,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画面,任由冰冷的气流在体内肆虐。他的身体越来越冷,四肢渐渐失去知觉,眼神越来越空洞,脸上的哀伤,思念,痛苦,一点点消退,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
窗外日升月落,房内草药香浓色淡。七天里,苏妄就那样坐在床边,一动动,像一尊冰冷的雕塑。直到第七天夜里,他体内的气流突然稳定下来,一股强大却又死寂的力量充满了丹田,他才慢慢睁开了双眼。
那双曾经充满温柔与笑意的眸子,此刻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丝毫没有情绪上的波动。他站起来,走到床边,伸出右手,按住阿瑶的眉心,将《寂灭心经》的功法运转起来。
一股黑色的他的手掌中喷涌而出,带着诡异的光泽,慢慢地注入了阿瑶的身体。阿瑶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长长的睫毛也跟着颤抖起来,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清澈却空洞的眼睛,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陌生感。
“阿瑶!你醒了!”苏妄的声音依旧冰冷,没有丝毫起伏,可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快得像错觉。
阿瑶看了他一眼,眨眼,眼里全是茫然:“你是什么人啊?”我是谁?”
苏妄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他伸出手,想摸她的面颊,却被她下意识地一闪而过。“阿瑶,你不知道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动,我是苏傲啊,你的阿傲,我们在山下一起长大,在山里一起采药的阿傲。””
阿瑶摇摇头,挣扎着想下床,可刚坐起来,就因体力不支摇晃起来。“我不认识你”,她声音很轻,带着怯意,“我要回家,可是我不知道家在什么地方……”
苏傲愣了一下,僵在原地。他看着眼前的她是那么的她的那么的温柔,可是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依赖和喜悦,只剩下纯粹的陌生。
他真的把阿瑶的命救了回来。可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活着的空壳啊。
这个时候,他才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是被掏空了似的。没有挽回阿瑶的喜悦,没有忘记悲伤的她,就连刚才那一丝微弱的兴奋,也迅速消散。他想起经书开篇的“先灭己心”,原来所谓斩断情丝,是连爱一个人的能力,都一起剥离了。
“这就是它”是我想要的结果呢?\他把她救了回来,自己却失去了爱她的自己;她活了下来,却把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抛到了脑后。这场以执念为代价的救赎,究竟换来的是什么?
正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玄虚真人进入。他看着屋里的场景,看着苏傲空洞的眼神,看着阿瑶茫然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妄儿,这下明白了吧?””
苏傲转头看师父,眼中没有了往日的倔强,只剩下无尽的茫然:“师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寂灭心经》反转的不是生与死,而是因果关系。””玄虚真人走到他身边,声音低沉而郑重,“阿瑶的死,是因你而起,她的牺牲,是你们之间因果的终结。你强行用禁术来挽留她的性命,就等于把你们之间的因果线给掐断了。没有了前因后果的牵绊,她自然不会记住你,也不会记住你们之间所有的事情。”
苏傲顺着玄虚真人的目光望去,只见阿瑶正坐在床边,双手抱膝,目光空洞地望向窗外。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暖暖的光环,可是她的身影却显得如此孤单。
正在这时,一种奇怪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不,不是痛,而是一种淡淡的悔意。他想起了师傅一直说的“执念”,想起了自己跪在凌霄殿上的决绝,想起了修行时剥离情感的痛楚。原来他一直执着的,从来不是救回阿瑶,而是放不下失去她的痛苦,是接受不了那个曾经对自己充满了好感的女孩,永远地离开了。
他一直以为,只要阿瑶活着,一切还可以回到从前。可他忘了,有些东西一旦丢了,就永远找不回来。就像他的感情,就像两人之间的回忆。
苏妄走到玄虚真人面前,缓缓地跪了下来,这一次,他的膝盖没有了往日的倔强,只有深深的愧疚:“师傅,徒弟知错了。””
玄虚真人点头,伸手将其扶起:“知错就行了。”执念如狱,困住的始终是自己。你看这山间云卷云舒,来来去去,从不为谁停留;这溪里的水,流了又走,永远不会回头看谁。生离死别,本是世间常态,强行挽留,只会徒增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