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的新年,自有一套繁复章程。
除夕日,天还未亮,府上的男丁就需要聚集到宁国府祭祀宗祠。
一整个上午,府内府外皆需洒扫庭除,各处换上崭新的门神、对联,直至夜幕降临,方预备下象征团圆的合欢宴。
合欢宴设在荣庆堂,宁荣两府亲眷齐聚守岁。
届时贾母会在正堂独坐,堂下铺设大红猩猩毡,众女眷依序陪坐。
倒也并不是枯坐等候着。
贾母会先让鸳鸯和琥珀准备一大箩筐的铜钱,洒满地毯,任由府里的小丫头,婆子们一面说着讨喜话,一面各自争抢,称为“散福”。
以此彰显主家对下人的恩惠。
再之后,便是贾母为儿孙辈分发压岁钱。
精致的荷包内,或装有一对金银锞子,又或是刻着“岁岁平安”的小钱,今年贾宝玉参加科举,四个字便可能是“金榜题名”,只为搏得个彩头。
宴席上的吃食也与平时不同。
虽未必最是丰盛,但所用之物都讲究一个寓意美满。
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
菜肴皆以此名相称,祈愿团圆。
宴毕,众人各自寻乐。
大人们会陪着贾母推牌,而姊妹们便会玩一些斗棋,猜谜,击鼓传梅等小游戏。
贾宝玉往往会与姊妹们一同在暖阁嬉戏,绝不会掺和进贾琏、贾琮等人的牌局。
如此直到午夜钟声响起,荣庆堂会再开正门,在庭院设下香案,敬谢天地。
与此同时,将府内外早备好的烟花爆竹一同点燃。
声震屋瓦,火光绚烂,才算真正辞旧迎新。
然而,林黛玉素来不喜这喧闹。
那弥漫的硝烟味总令她呼吸窒闷,故而往年此时,她总愿独处,大年初一也懒于走动。
“砰,啪!”
窗外骤起一道爆竹声拽回了林黛玉的思绪,瞳孔渐渐聚焦,回过神来。
这一次的春节,她不是在荣国府上了,而是在镇远侯府。
“这个时辰,荣国府的合欢宴,该开始了吧……”
林黛玉微微摇头,不愿再想荣国府上的事,目光又落在了要给李宸留的信笺上。
就是这桩麻烦事使她分心,久久都落不下笔。
荣庆堂上的事要不要说?
香菱的事要不要说?
要不要撒谎?
李宸会相信,自己是为了他索要回来的香菱?
事情太复杂了,比四书文复杂的多。
林黛玉揉了揉眉心,一筹莫展。
“以诚待人,以诚待人……”
“不对!即便我的初衷有瑕,却阴差阳错的将香菱姐姐带回了房里,对那纨绔来说,岂不是好事?”
“更何况,我都打定主意要在县试上取得名次,也算能补偿这过错了,为何我偏要这般羞愧。”
“我所亏欠的,便只有可怜的香菱姐姐!真正该忧心的,是那纨绔归来后,会如何对待她!”
念头通达,林黛玉迅速落笔。
将她去梨香院送年礼,要回香菱,再到荣庆堂上的事,事无巨细的写了一遍,最后还不忘叮嘱,“母亲有言在先,断不容你轻薄香菱姐姐!谨记!”
搁下笔,林黛玉如释重负。
然而,一松懈就让她记起,那纨绔顶着她的身子,枕在薛宝钗腿上的画面,让林黛玉复又气闷。
“偏他能肆无忌惮的用我的身子做这些臊人事,我只是背离初心一次,便就如此挣扎。”
“莫非,真是人善被人欺,脸皮厚些才好?”
正自忿忿不平,房门轻响,香菱悄步走入,柔声禀道:“少爷,堂前家宴已备好,太太请您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