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影烁明,那雨声淅淅沥沥,打在瓦上,又顺着飞檐滴落下来,潺潺湲湲,更显得这深宫寂静。
皇帝路桓默然独坐。
茶烟袅袅,升起一丝半缕温热气,映着他略显浑浊的眼眸,那里面盛着的,是江山万里,亦是二十余年挥之不去的旧影。
他忽地轻轻一叹,这叹息极轻极微,融在雨声里,几不可闻。
内侍监早已悄无声息地退至殿外阴影处,垂手侍立,如同泥塑木雕一般。
偌大的养心殿,只余他一个孤家寡人,对着这无边的夜色与雨声。
……
贤王府邸。
恕攸离开后,贤王路景城兀自在太师椅上瘫坐了许久。
地上客卿的血凝了,暗红的一滩,触目惊心。
窗外雷声已歇,雨势却未减,哗哗啦啦,像是要洗净这世间的腌臜。
他一个激灵,惊醒过来,低头看自己紧握的双手,冷汗濡湿的里衣贴在背上,一片冰凉。
“来人……”
他欲扬声呼唤,喉咙里却像是塞了一团棉絮,干涩嘶哑。
他清了清嗓子,方提了些许气力。
“来人!”
值守在院外的贴身长随闻声,低眉顺眼地推门而入,目光扫过地上尸身,眼皮也未抬一下,显是见惯了风浪的。
“王爷有何吩咐?”
“收拾干净。”贤王指了指地上,“今夜之事,若有半句泄露,尔等皆知后果。”
“是。”
长随应了一声,招手便唤进两名心腹小厮,手脚麻利地抬尸、擦拭地砖,动作娴熟,悄无声息。
不过片刻功夫,书房内已洁净如初,只余一缕血腥气,混杂着熏香,形成一种古怪的味道。
贤王怔怔地看着那光洁如镜的地面,恍惚间,仿佛又见那玄色靴子踏过血泊,步步逼近。
那面具下的眉眼,那与记忆深处某个模糊轮廓几分相似的弧度……
路景城心头一阵剧跳,忙闭了眼,强迫自己定神。
“孽障……竟是那个孽障……”
他喃喃自语,胸口堵得发慌。
元敬皇后,他那早已故去多年的皇嫂。
温婉贤淑的模样早已模糊,只记得她去时,宫中一片素白,父皇哀痛不已。
而湘贵妃……他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深想下去。
那宫闱深处的秘辛,是碰不得的禁忌。
他扶着椅背,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书案前。
那枚非金非铁的令牌仍静静地躺在那里,上面的图腾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他伸出手,想去触碰,指尖却在半空僵住,终是颓然落下。
“棋子……呵呵,棋子……”
路景城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苦涩与自嘲。
半生经营,自认韬光养晦,网罗势力,只待风云际会,便可一跃九天。
岂料转瞬之间,竟成了他人掌中之物,生死不由自己。
……
皇宫大内,雨声渐疏。
路桓终是饮尽了那盏早已凉透的参茶,起身踱至窗边。
东方已现出些许鱼肚白,朦胧的天光映着湿漉漉的宫墙殿宇,望去竟有几分凄清。
“摆驾,”他忽然开口,一夜未眠,“去坤宁宫旧址看看。”
内侍监吃了一惊。
坤宁宫自元敬皇后薨逝后,便一直空置,虽偶有打扫,但陛下鲜少前往,尤其在这凌晨时分。
“陛下,此刻露重风凉,且那处久未住人,只怕阴气……”
皇帝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内侍监不敢再言,忙吩咐下去备辇。
圣驾悄无声息地行在湿滑的宫道上,仅有的几个随行太监皆屏息凝神,不敢弄出丝毫声响。
至坤宁宫外,路桓命辇驾停下,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院中花木无人修剪,早已荒芜,杂草丛生,唯有几株老柏,依旧苍翠挺立,雨珠从叶尖滴落,嗒嗒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