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个吸人精气神儿的“心渊”里挣脱出来,俩人互相搀扶着,踏上了那新的光影阶梯。言今觉着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股乏力,不是肉身上的累,是心里头那份儿被翻腾了个底朝天的倦。他怀里那本蓝皮“律册”染了血,沉甸甸的,贴着胸口,倒像是个护心镜,时不时传来一丝微弱的凉意,提醒着他方才那股子不管不顾的拧巴劲儿。
辛言走在他前头半步,脊梁骨挺得没往常那么直了,微微佝偻着,瞧着让人心疼。她右手掌心那淡蓝印记,颜色似乎更深了些,像块洗不掉的胎记。
这阶梯盘旋向上,比底下那几层似乎都长些,走得人腿肚子发酸。四周不再是那种固定的墙壁,而是流动的、朦胧的光影,像是走在一条光河里。偶尔有些破碎的、看不清模样的画面从光影里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眼前才又踏实起来。第五层塔到了。
这地方,瞧着倒是敞亮。还是个八角厅,却比底下几层都高大,四壁和穹顶不再是那种吸光的暗沉材质,而是某种半透明的、温润如玉的石头,自带一种柔和的、白茫茫的光,不刺眼,却把每个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
厅里空空荡荡,只在正中央,立着个半人高的白石台子,台子上头,啥也没有。
可这儿的“静”,跟“心渊”那黏糊糊的静又不一样。这是一种……空落落的静。像是走进了一间打扫得过分干净、却许久没人住的老屋子,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灰尘味儿,还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过去”的陈腐气。
言今四下里瞅了瞅,没瞧见啥危险,心里头那根弦却也没敢松。“这层又是个啥名堂?”他小声问辛言,“咋啥也没有?”
辛言没立刻回答。她走到厅堂中央,在那白石台子前站定了,低着头,像是在看台子光滑的表面,又像是在看自个儿的倒影。她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石台。
就在她指尖触到石台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空无一物的白石台面上,竟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紧接着,一幅清晰的、活动的景象,猛地从台子里浮现出来!
那是一片废墟,硝烟还没散尽,断壁残垣间,一个穿着旧时代制服、满脸是血和灰的男人,正死死抱着个吓傻了的小女孩,用自己的后背,替她挡着不断落下的碎石。那男人侧着脸,眉眼间竟有七八分像年轻时的言今!正是他当年做谈判专家时,最后一次任务,没能救下人质,自己却也搭进去半条命的那回!
言今浑身一震,像是被人当胸砸了一拳,呼吸都滞住了。这场景,是他心底最不愿触碰的疮疤之一!
景象只持续了几息,便如同烟雾般消散了。台面又恢复了光洁。
可言今心口那股子憋闷和愧疚,却沉甸甸地压了上来,比在“心渊”里时更具体,更尖锐。
还没等他缓过劲儿,台面上光影再变!这次出现的,是辛言!
那似乎是个实验室模样的地方,冰冷的器械闪着幽光。年幼的辛言被固定在一张椅子上,小脸惨白,一个大人们模糊的身影正拿着什么仪器靠近她的额头,嘴里还念叨着:“……‘谎言’结构稳定,加大‘噪音’注入剂量,观察排斥反应……”
辛言的呼吸猛地一促,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别开了脸,不愿再看。
景象再次消散。
言今明白了。这第五层守着的,是“记忆”的词根!它在往外掏人心里头最不愿记起、却又偏偏忘不掉的玩意儿!
果然,那白石台子像是尝到了甜头,光影变幻得更快了!言今小时候爹妈没了,一个人蹲在墙角哭的画面;辛言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说谎”能骗过测谎仪时,那混杂着恐惧和一丝畸形成就感的眼神;还有这一路上,那些死在眼前的人,那些绝望的呼喊……一桩桩,一件件,好的,坏的,羞于启齿的,痛彻心扉的,全被这该死的台子给翻腾了出来,硬生生摊开在这白惨惨的光底下!
言今只觉得脑袋里跟开了锅的粥似的,各种情绪翻滚搅和,懊悔、自责、愤怒、无力……一股脑地往上涌,冲得他眼前发黑,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右胳膊上的蓝道道又开始隐隐作痛,那光闪烁不定,像是在与这些混乱的记忆共鸣。
辛言的情况更糟。她那些被实验室改造、与“噪音”纠缠的记忆,本就黑暗扭曲,此刻被这般毫无遮掩地翻出来,如同将她血淋淋地剖开。她死死咬着下唇,已经咬出了血,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神涣散,眼看就要被这些痛苦的回忆给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