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向下的阶梯,幽深得很,像是直通地肺。脚踩在石阶上,声音闷闷的,传不远,就被四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给吞了。空气里那股子灰尘味儿淡了,换上了一股子潮湿的、带着腐烂草木和铁锈混合在一起的怪味儿,吸进鼻子里,凉飕飕的,直往脑门顶钻。
言今搀着辛言,一步步往下挪。辛言的伤还没缓过来,脚步有些虚浮,大半重量都倚在他身上。她没说话,只偶尔因牵动内伤而极轻地吸一口气,在这死寂的阶梯里,听得格外清楚。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眼前豁然开朗,却又让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阶梯到了尽头,连接着的,是一片无法用常理揣度的诡异空间。
头顶上方,不再是塔的穹顶,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浑浊的暗黄色“天空”,没有日月星辰,只有缓慢蠕动的、如同脓疮般的云团,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微光。借由这微弱的光,可以看到,他们正站在一片“地面”上,但这地面,并非泥土沙石,而是无数粗壮、扭曲、倒垂下来的巨大树根,相互纠缠、盘绕而成!树根湿漉漉的,布满粘滑的青苔和叫不出名字的惨白色菌类,踩上去,软中带硬,滑腻不堪,稍不留神就能崴了脚。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倒垂的树根之上,并非光秃秃的——它们“生长”着东西。
那是一片片“倒悬”的屋舍、街巷、乃至残破的城楼!
这些建筑,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连根拔起,又胡乱地、头下脚上地“种植”在了这倒垂的树根丛林之中。歪斜的木质阁楼,半塌的砖石院落,挂着破败招牌的店铺,甚至还有一架只剩骨架的马车,全都死死地“长”在树根上,与那些湿滑的苔藓和菌类融为一体。许多建筑已经腐朽不堪,木料发黑,砖石剥落,露出里面空洞洞的黑暗,像是一只只死不瞑目的眼睛。
所有的东西,都是倒着的。
言今抬头(或者说,是看向这片空间的“上方”),能看到那些屋舍的“屋顶”紧贴着上方的树根,“地基”却遥遥指向下方无尽的黑暗深渊。一条条本应是平地的街巷,此刻如同扭曲的蟒蛇,垂直地悬挂在视野里。这种彻底颠倒的认知,让他一阵强烈的眩晕,胃里翻江倒海。
“这……是什么鬼地方?”他喃喃自语,声音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辛言也稳住了身形,强忍着不适,锐利的目光扫过这片倒悬的建筑丛林。“第八层,‘倒悬林’。”她声音低沉,“据说……是塔吞噬掉的、某些‘失败世界’的残骸,被胡乱堆积于此,成了这副模样。”
失败世界的残骸?言今心头巨震。这塔,不仅能吞噬人的记忆,连世界都能吞噬、消化,然后将残渣丢弃在这种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那股腐烂与铁锈混合的气味,更浓了。隐约地,还能听到一些极其细微的、仿佛从那些倒悬建筑深处传来的声音——不是之前石室里的疯狂残响,而是另一种……空洞的、机械的重复声响,像是坏掉的钟摆,又像是滴水穿石,规律得令人心头发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