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域的风,是刮骨的刀,卷着冰屑和万年不化的寒意,呼啸着掠过苍茫的雪原。天是灰蒙蒙的,地是白惨惨的,天地之间,唯有一道玄色身影在深及膝盖的积雪中沉默前行,快得如同撕裂这灰白画卷的一道鬼魅裂痕。
莫宁微微拉高了玄色衣袍的领口,并非为了抵御严寒——阴诏司的不死身早已对这等程度的酷寒无知无觉——只是厌烦那些冰雪顺着风灌入脖颈的触感,虽不致命,却令人烦躁。他刚刚完成了一项引渡任务,十七个在北域商道上被暴风雪和贪婪劫匪一起吞噬的冤魂,此刻正安分地蜷缩在他腰间那枚温养的魂玉之中,等待着被带回阴诏司,步入他们的终局,或是轮回,或是另作他用,那已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事情。
任务既了,他只想尽快离开这片被纯粹的死寂笼罩的荒原。这里的冷,不仅冻僵血肉,似乎连天地间的灵气都要冻结,让他体内流转的幽冥死气都感到一丝滞涩般的“不适”。他讨厌这种不适,如同讨厌一切脱离掌控的存在。
脚步倏停。
莫宁立于一座被冰雪半埋的断崖之上,目光冷冽地向下扫去。崖下,并非空无一物。
五六名身着白色雪地伪装的大汉,正围攻着一个身影。被围攻者显然已力竭,动作踉跄,身上浅色的衣物已被血色染出大片凄艳的花。雪地上拖出的凌乱痕迹和喷洒的血点,诉说着一场短暂却激烈的逃亡与猎杀。
莫宁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北域的纷争,人类的厮杀,与他何干?阴诏司的职责是引渡亡魂,而非干涉生者无聊的争斗。他像是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默剧,甚至懒得去分辨双方的身份和缘由。死便死了,待其咽气,他顺手将魂引走便是,倒也省却了寻找的功夫。
他负手而立,静待着剧终。
然而,下一刻,那被围攻的身影却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她猛地格开劈来的一刀,借力向后疾退,竟不是试图突围,而是决绝地、用尽最后力气,朝着断崖的边缘——朝着莫宁脚下的方向——纵身跃下!
求死?
莫宁眉梢微不可查地一动。这倒有点意思。他见惯了垂死挣扎,这般主动赴死的,反倒少见。
那几名追杀者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出,冲到崖边向下张望,咒骂声被狂风撕碎,隐约传来“……死了也好……省得……”之类的片段。
身影急速下坠,像一片被风雪撕扯的残叶。
就在她即将重重砸落在崖底尖锐的冰棱和坚硬的冻土上,化作一滩模糊血肉的前一瞬,那道玄色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自崖顶飘落,后发先至。
莫宁甚至没有做出明显的动作,只是袖袍微微一拂,一股精纯而阴冷的幽冥死气便托住了那道下坠的身影,化解了可怕的冲击力,让其如同飘羽般轻轻落在雪地上。
他甚至懒得用手去接。
那女子跌落在地,咳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和身下的白雪。她抬起头,脸上混杂着绝望、惊愕,以及死志未遂的茫然。风雪吹开她凌乱的发丝,露出一张苍白却依旧能看出清丽轮廓的脸庞。
莫宁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一瞬间,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法忽视的异样感,如同冰层下最刺骨的暗流,倏地划过他的心头。
不是容貌。这张脸,与他记忆中那位赤令使暮红并无太多相似之处。暮红是淬炼过的烈焰,是锋利的刀锋,而眼前这人,更像是……即将熄灭的残烛。
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是那眉宇间一丝极难察觉的韧劲?是那绝望深处隐约透出的某种熟悉的气质?或者说,是萦绕在她残魂之上,某种让掌管灵魂的“归冥使”都感到难以言喻的“共鸣”?
非常淡,却真实存在。
这感觉让莫宁感到一丝意外的不快。他讨厌这种无法立刻用逻辑解析的“直觉”。
那女子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这个仿佛从黑暗中走出的男人为何要救她。她的眼神空洞了片刻,随即又被巨大的悲恸和决绝覆盖。
“为何……为何要救我?”她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哭腔,“让我死了干净……回去也是死,不如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