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的血雨腥风、动荡与清洗,都被慕容云泽以强大的掌控力,严格限制在最小的范围之内,如同高超的外科手术,精准切除病灶,而未过多惊扰肌体的其他部分。它们并未影响到国丧大典的庄重进行和朝局表面的稳定。这位年轻的新帝,以其远超年龄的政治智慧、冷酷决断和深不可测的城府,向所有观望者宣告,大胤的朝堂,即将迎来一位强势且不容挑战的君主。
夏玉溪身处东宫漱玉轩,虽被有意隔绝在前朝的惊涛骇浪之外,但通过秦峰偶尔前来禀报时凝重的神色、只言片语中透出的信息,以及宫中那无处不在、压抑得令人心悸的气氛,她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席卷一切的肃杀寒意。她为慕容云泽的安危得以保障、地位得以稳固而由衷庆幸,但同时也为那些在权力倾轧中顷刻间覆灭的家族、那些转瞬即逝的生命,感到一种深切的、无法言说的寒意与悲哀。这让她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她所选择的这个男人,他所身处和掌控的这个世界,远非只有诗词歌赋、风花雪月,其核心是**裸的、残酷无比的权力法则。她必须更快地成长,才能理解他,乃至有朝一日,真正站在他的身边。
她谨守本分,深居简出,一切起居用度皆严格遵循国丧礼制。褪下鲜亮衣裙,换上素白宫装,摒弃钗环,只以最简单的玉簪束发,每日在漱玉轩内的小佛堂为先帝诵经祈福,举止沉静端庄。慕容云泽忙于丧仪和稳定朝局,来漱玉轩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来了,也多是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疲惫,风尘仆仆,与她简短说上几句话,询问她的饮食起居,确认她一切安好,便又匆匆离去,投身于那无穷无尽的政务和算计之中。两人相见时,周围总有宫人内侍环立,谈话的内容也多围绕着丧仪流程、宫中规矩或是日常琐事,那些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私密的温情与依赖,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国丧、沉重的孝服和冰冷的政治现实暂时封存了起来,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纱。
但夏玉溪敏锐地察觉到,他看向她的目光深处,那份不易察觉的依赖与信任并未减少,反而在共同经历了生死考验和这场巨大的风波后,变得更加深沉和内敛。有时,在宫人暂时退下的短暂间隙,他会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握一会儿她的手。他的掌心带着批阅奏折留下的墨香和一丝冰凉的汗意,那微微用力的紧握,传递着无法言说的压力与寻求慰藉的渴望。她则会适时地为他斟上一杯温热参茶,轻声劝他保重身体,言语简单,却蕴含着无声的支持。在这种非常时期,这种超越了言语的、默契的陪伴与理解,显得尤为珍贵,如同风雨中相互依偎的微光。
这日,是先帝大殓之礼举行后的第二天,也是新帝慕容云泽首次正式临朝听政的日子,意义非凡。
天色尚未破晓,寅时刚过,夏玉溪便已起身。她知道,今日非同小可,将决定慕容云泽能否真正坐稳那把龙椅。他将在奉先殿行完对先帝最后的祭奠告别礼后,前往象征天下权力核心的金銮殿,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开启他的帝王生涯。
她站在漱玉轩廊下,望着东方天际那一片混沌的黛青色,初夏的晨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素白的衣袂。宫人们早已悄无声息地忙碌起来,步履匆匆,神色紧张,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将至般的肃穆与压抑。她不禁想象着此刻奉先殿内的景象:香烟缭绕,烛影摇红,哀乐低回,慕容云泽穿着那身粗麻孝服,率领着黑压压的宗室百官,进行着对先帝最后的、也是最隆重的告别。那将是一个时代的终结。随后,他将脱下象征哀恸的孝服,换上那象征九五至尊、权力顶峰的明黄龙袍,戴上沉重的十二旒冕冠,一步步走向那至高无上、却也孤寂无比的龙椅。
她的心绪复杂难言。有为他历经磨难终于即将君临天下的欣慰与骄傲,仿佛自己一路见证的幼苗终于长成了参天大树;但更有对前路未知的深深隐忧。那个位置,至高无上,光芒万丈,却也注定孤寂寒冷,四周皆是虎视眈眈的目光与无形的刀剑。坐上去,他便不再是那个可以偶尔在她面前流露出疲惫和依赖的慕容云泽,而是真正的孤家寡人,是“朕”,是“皇帝”。他将会被这沉重的冠冕和无限的权力塑造成什么样子?他们之间那份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而珍贵的亲密,又将在这新的格局下走向何方?这些问题,如同盘旋的飞鸟,在她心中投下不安的阴影。
辰时正,庄严而低沉的钟鼓之声再次响彻宫城,与之前的丧钟不同,这一次的乐声带着一种宣告新秩序开始的肃穆与力量。那是新帝升座金銮殿的信号。
夏玉溪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素白衣衫的领口和袖摆,仿佛这样能让自己更镇定一些。她面向金銮殿的方向,静静地站立了许久,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决定命运的一幕。
与此同时,金銮殿内。
百官早已依品级爵位肃立两班,文东武西,井然有序。经过连日来的政治清洗,殿内的气氛凝重得近乎凝固,仿佛空气都变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个人都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许多人的官袍下摆已被冷汗浸湿,黏在腿上,一片冰凉。他们心中惴惴不安,既有对新帝的敬畏,也有对自身前途未卜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