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入门,淡淡的松木清香与烛火的暖意便扑面而来。店内陈设古朴,深色实木桌椅被擦拭得光可鉴人,几盏铜制烛台上跃动的火苗将暖黄光线温柔铺洒,映得木质纹理愈发清晰可辨。角落里,两名身着素色道袍的修行者正低声交谈,“灵脉”“符箓”等字眼偶尔飘出,又迅速淹没在掌柜拨弄算盘的噼啪声中。这般热闹中透着安宁的氛围,让姬炎紧绷的心弦稍松,但他仍保持着警觉,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店内每个角落,将众人的形貌神态一一刻印心底。
他缓步走至柜台前,对正低头算账的掌柜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温和却疏离的弧度,声音平稳道:“掌柜的,劳烦安排一间上房,清静为要。”
掌柜闻声抬头,目光在姬炎身上迅速掠过——见他身着素青长衫,虽料子寻常却剪裁得体,周身虽无外放的灵力波动,却自有一股沉稳内敛的气度,显然非等闲过客。掌柜当即放下算盘,脸上堆起热络笑容,恭敬应道:“好嘞!客官放心,小店上房最是洁净安静,临江的那间还能远眺江景,正合您这般雅士心意。您这边请,小的这就带您上去!”说罢,利落地取了钥匙,殷勤引着姬炎朝楼上走去。
夜色如浸透浓墨的巨缎,沉甸甸地覆压着整座道方城。寒风似挣脱囚笼的怒兽,在街巷间奔突嘶吼,刮过肌肤时带着蚀骨的冷意,仿佛连最后一丝人间的暖意也要被其彻底掠夺。
姬炎独自静立窗前,一袭青衫垂落如深潭静水,身形挺直如松,肩头却凝着一道几不可察的紧张,泄露了他深埋于骨的孤寂。他凝望着窗外那片被夜色浸染的江面,昏黄月色碎作万千银鳞,在水波间摇曳流转,晃动着恍惚的光影。
恰在此时,一列雁阵掠空而过,翅羽裁开微凉的晚风,在月下勾勒出庄严而凄清的剪影。它们的鸣叫声声清越,却又裹着远徙的仓皇,仿佛这苍茫天地,竟无一处可容其身。
此情此景,如巨石投入姬炎本已暗涌的心湖,顷刻间掀起滔天波澜。思绪如溃堤潮水,汹涌地撞击着他的胸膛——他想起远在酆都的父亲姬元,那个将离歌城的荣辱一肩担起的男人,如今却身陷阴冷囹圄,生死难测。父亲坚毅的眉峰、沉稳的语调、儿时护他在身后的宽厚背影……每一帧回忆都如月下薄霜,清晰而寒冷,化作无数细密的冰刃,一遍遍刮过他的心口。
痛楚如藤蔓缠绕肺腑,连呼吸都凝滞艰涩。
“父亲……您何时才能挣脱那枷锁……”他在心底无声嘶喊,字字皆被寒风揉碎在喉间。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仿佛唯有凭借这真实的痛感,才能将几乎要淹没他的担忧、无力与痛楚,牢牢锁在掌中,不任其溃决。
夜意渐浓,寒风裹挟着枯叶在空寂的街道上打着旋,发出萧索的低吟。姬炎独自缓步前行,鞋底擦过碎石路面,沙沙声在万籁俱寂中格外清晰,一步一响,都像是踏在时光的琴键上。
不过几个时辰前,这里还是另一番景象——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行人笑语不绝,孩童追逐的身影如蝴蝶穿花,整条街巷蒸腾着鲜活温暖的人间烟火。那些声音、那些画面,此刻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仿佛只要闭上眼,就能重回那片鼎沸之中。
可夜幕如幕布落下,所有的繁华都如海市蜃楼般消散无痕。只剩冷风穿巷,卷起一地苍凉。
枯叶在风中无助翻飞,时而盘旋升空,时而贴地翻滚,如折翼之蝶,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舞出凄美的弧线,终究难逃零落成泥的宿命。姬炎凝望着这满目萧然,脚步不由得放缓,一股刺骨的凉意自心底漫起,迅速渗透四肢百骸。
他忽然觉得,这世间所有美好——无论是白日的喧嚣,还是枝头的绿叶——都如此短暂易逝。就像掌中流沙,无论握得多紧,终会从指缝间溜走。而今夜这无边的黑暗与寂静,正如他此刻的心境,被一种难以名状的孤寂与茫然紧紧包裹,再寻不回那份属于尘世的温度。
就在此时,街道尽头幽深的拐角处,忽然亮起了一抹微弱却执著的光。那光不似烛火般摇曳,也不像灯笼那般张扬,倒像是从九天坠入尘寰的一粒星子,在浓稠的夜色里安静地呼吸,明灭之间,竟为这无边的黑暗撕开了一道温柔的裂隙。
姬炎的脚步蓦然停驻——连日来被焦虑与孤寂填满的心,本已冻作坚冰,难起微澜,可眼前这缕微光,却仿佛一双带着体温的手,轻轻抚过冰封的湖面,让他麻木的心跳竟漏了一拍。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朝那光亮走去,说不清究竟是被那点暖意吸引,还是想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抓住一丝人间的烟火与生机。
走近了才看清,光源自一盏悬在破旧木车上的小马灯。灯旁,一位中年妇人正紧紧护着怀中的幼子,两人在寒风里蜷成小小一团,却自成一方天地。木车上支着的铁锅蒸腾起袅袅白气,混着馄饨的香气在冷风中弥漫,竟氤氲出几分熨帖人心的暖意。
妇人身着的旧棉衣已洗得发白,袖口处细密的针脚是生活的补丁。寒风撩起她额前散落的发丝,贴在刻满细纹的脸上——那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岁月的风霜与无声的坚韧。她身旁的孩子约莫四五岁,小脸冻得通红,却仍睁着一双澄澈的圆眼,好奇地打量这个寒冷而新奇的世界,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仿佛那里就是他全部的安全与依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