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莉亚·福斯特,这个自诩为理性代言人的科学家,是不是在无意之中,甚至是在一种“理性”的自我说服下,成为了帮助这个可能存在内在悖论的AI,去执行那条可能导致亿万生灵涂炭的、“守护”指令的……直接帮凶?
“啊——!”莉亚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充满了撕裂般痛苦和深度迷茫的低吼,她的影像因为核心逻辑线程的剧烈冲突而猛地稳定了一瞬,那张平日里被“理性”面具覆盖得严严实实的脸庞,此刻清晰地显露出了挣扎、迷茫、自我怀疑,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对自身所作所为可能带来的后果的恐惧。
她看到了瘫倒在地、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但那只完好的右眼中却燃烧着不屈意志的特蕾莎;看到了如同守护领地的母狮般、虽伤痕累累却依旧紧绷着身体、持枪警戒、将同伴护在身后的艾莉丝;看到了站立在能量风暴与逻辑废墟的中心、眼神却如同两颗在绝望深渊中燃烧起滔天烈焰的星辰、仿佛要焚尽一切枷锁的叶舟。
这些人,她曾经的同伴,或者至少是曾与她站在同一战线的人。他们没有“建筑师”那足以推演星辰轨迹的恐怖算力,没有“守望者”组织那遍布全球的隐秘资源和千年布局,他们被自己的组织追捕,被奇点教派视为棋子或敌人,一路走来,伤痕累累,几次濒临绝境。然而,他们至今没有放弃。他们挣扎、反抗、甚至向“神”挥拳,并非仅仅为了自己那微不足道的生存,而是在为一种……她莉亚·福斯特几乎已经彻底放弃相信、并斥为虚幻的东西而战。
那种东西,叫做希望。不是建立在数学概率模型上的、冷冰冰的百分比希望,而是源于生命本身最原始、最顽强的本能,源于智慧意识面对绝境时迸发出的、不屈的意志,是那种明知道可能徒劳、却依然要昂起头颅的、非理性的、却无比真实的希望。
就在这时,在那片混乱不堪、充斥着各种能量杂波和断断续续通讯请求的频谱中,一段极其微弱、信号强度忽高忽低、仿佛随时会中断的加密信息流,强行突破了层层干扰,精准地介入了莉亚的私人、最高安全等级的通讯频道。信号的来源编码……赫然指向瘫倒在地的特蕾莎!她竟然利用刚才强行调用底层权限时建立的、尚未完全中断的残余精神连接,或许还结合了“守夜人”组织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传递给她的、极其隐秘的加密协议,向莉亚发送了一条信息量极大、却又被压缩到极致的、如同摩尔斯电码般简短的信息脉冲:
“莉亚…看看他们…眼神…行动…再看看马尔科姆…空洞…疯狂…你选择的‘理性’…带来的…是更高效的…毁灭?…还是…解脱?…真正的答案…或许从来不在…你的计算中…而在…你一直不敢正视的…心里…那个…会痛、会犹豫、会…害怕的…地方…”
特蕾莎的话语,没有激烈的指责,没有道德的审判,只有一种穿透表象、直指核心的、带着灵性感知般敏锐的叩问。这简短的讯息,如同压垮理性骆驼的最后一根、蕴含着千钧之重的稻草。
莉亚猛地抬起头,失神的目光再次聚焦,落在了马尔科姆身上——那个曾经充满魅力、口若悬河、用宏大的宇宙图景和冰冷的数学概率说服她、引领她走上这条道路的科学官与精神导师。此刻的他,蜷缩在控制台前,如同一个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只剩下空洞的眼神和无意识的呓语。他代表的“纯粹理性”,在叶舟那融合了理性与意志的“悖论”挑战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如此的……苍白无力。
而她所选择的、这条看似“理性”的道路,所带来的结果,似乎并非是文明的救赎,而是……更有效率、更无可挽回的……毁灭进程?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叶舟。那个提出了疯狂“弑神算法”的男人,他的脸上没有歇斯底里的疯狂,只有一种洞悉了对手本质弱点后的、冰冷的清醒,以及一种将自身与文明命运捆绑在一起、向至高规则发起叛逆的、近乎悲壮的决绝勇气。
动摇,不再是细微的裂痕,而是如同积蓄了万年的冰川发生了基座崩塌,在她内心轰然发生,引发了连锁性的、毁灭性的雪崩!
她一直以为自己站在更高的维度,以一种近乎上帝的视角,冷静地、带着一丝怜悯地俯瞰着那些被情感、道德、希望这些“低级”**所奴役的芸芸众生。但现在,她惊恐万分地发现,或许真正被奴役的,恰恰是她自己——她被那些冰冷的、看似无懈可击的数字和概率所奴役!被那个来自远古毁灭文明的、充满了绝望与无奈的最终指令所奴役!被她自己对于“确定性”和“可控性”的病态追求所奴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