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底?”艾莉丝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质疑和现实考量带来的压力,“叶舟,你看看外面的天气,感受一下温度!苏必利尔湖这个季节的水温接近冰点!我们没有任何专业的潜水装备,没有保暖服,没有氧气瓶,没有水下推进器,更没有应对一百五十米深度水压的设备和经验!在这种环境下进行水下作业,尤其是在一个可能存在未知威胁的区域,和直接自杀有什么区别?”她列举的现实困难像一堵堵冰冷的墙,矗立在面前。
“我并没有说现在就需要我们亲自潜下去,至少不是盲目地下去。”叶舟转过头,目光落在了一直沉默的特蕾莎身上,眼神中带着一种混合了歉意、期待和不容拒绝的恳求,“特蕾莎,你的义眼…我知道它受损严重,但即便是残留的基础功能,其环境扫描的精度和感知范围,也远远超出了我们手头任何简陋设备的能力极限。能不能…尝试调整一下感知模式,探测一下小镇前方的这片湖床?不需要精细成像,只需要寻找…能量层面的异常波动,或者…湖床地貌上不符合自然规律的结构特征?”
特蕾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僵硬了一下。这个请求,将她推到了一个更加艰难的境地。调用义眼功能,尤其是进行主动或半主动的探测,本身就存在风险——可能暴露他们的位置,可能加速义眼的彻底报废,更可能…让她在探测过程中,因为近距离接触“禁忌知识”的核心,而不得不面对那条“清除”指令的最终执行抉择。她能感觉到叶舟和艾莉丝(尽管后者带着怀疑)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沉默在雨声中蔓延了十几秒,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最终,残存的职责感(探查未知威胁)、对真相本身的好奇、以及一种不愿在此刻就彻底撕裂团队合作的微妙心理,暂时压过了内心的恐惧与挣扎。她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沙哑:
“可以…尝试…启动被动声纳反射分析模块…结合广谱电磁背景辐射残留探测…进行非侵入式扫描…”她的话语带着技术性的精确,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虚弱,“但…有效范围有限,可能只能覆盖沿岸一至两公里…深度解析力…因设备损伤…无法保证…精度…会很粗糙…只能识别…显著异常。”
“足够了!这就足够了!”叶舟立刻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我们不需要看到清晰的图像,只需要找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一个能量异常活跃的点,或者一个不该出现在湖底的、规则的几何形状!一个明确的线索!”
艾莉丝虽然内心依旧充满怀疑和不安,但她同样清楚,在目前资源匮乏、信息闭塞的情况下,特蕾莎的义眼是他们唯一可能倚仗的“高科技”侦察手段。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简短而有力地说道:“你专心探测,外围交给我。”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警戒范围扩大到更远的区域,耳朵竖起,捕捉着风雨声之外的任何异响,手指始终没有离开枪柄。
特蕾莎再次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仿佛要将勇气也一同吸入肺中。她完好的右眼缓缓闭上,将所有分散的注意力全部收束,集中到那个与她大脑神经紧密相连、此刻却如同一个布满裂痕和未知陷阱的潘多拉魔盒——机械义眼之上。她小心翼翼地、如同在雷区行走般,调动着残存的意志力,绕开那些被莉亚植入的干扰程序碎片、因“默示录”协议强行注入信息而物理熔断的区域,以及可能存在的其他隐藏后门,艰难地激活了底层架构中为数不多的、仅用于基础环境感知的几个传感器模块——主要是被动声波接收阵列和宽频电磁感应器。一阵细微却尖锐的、只有她能感受到的电路过热感和神经刺痛从义眼深处传来,如同有无数细小的针在同时扎刺,但她咬紧牙关,强行忍住了没有发出声音,额头上瞬间沁出更多冷汗。
她的“视野”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是雨中阴森破败的废墟景象,而是变成了一片由不同色彩亮度、波形起伏和数字流构成的、抽象而冰冷的数据瀑布。代表自然背景辐射的是一片均匀的、低沉的暗绿色基底。从天而降的雨水和湖面反射回的杂乱声波,在“视野”中呈现出无数混乱交织的、不断扩散又消失的蓝色涟漪。脚下坚实的大地和远处朦胧的山峦轮廓,则显示为厚重而稳定的土黄色块。
她开始极其缓慢地移动着“视线”的焦点,如同一个初次尝试用触觉感知世界的盲人,既谨慎又充满探索欲。将感知的焦点首先投向小镇前方那片被雨水敲打出无数涟漪的湖面,然后,如同放下一个无形的探针,逐渐向幽暗的、光线难以企及的湖底深处延伸、下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