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一天上午,苏牧顶着昨晚拆迁到深夜的疲累埋首于台账资料中时,严君急匆匆的回到了办公室。
“小苏,你在啊,那就好,不然我得打电话给你了。这是今年我们迎接区里年终考核检查的工作要求,你根据上面的分类先做一下文件盒的侧封,然后找办公室要一下文件盒,每一个项目都需要一个单独的文件盒,文件盒多要点预防有些项目一个文件盒不够装。”说着,严君就将一本A4纸装订的厚厚资料本交给了他
“好的。”苏牧抬头看着严君接过了资料本,“这么厚啊!”
“里面不仅有指导目录,还有一些项目的标准化范例,有范例的你要按照范例要求重新弄了。你弄完了之后我再复看。”严君解释了一句,顺便提了一个要求。
“好的。”
“你们组里拆迁进度怎么样了啊?”严君关心的问了一句,“会不会有影响?”
“还剩最后一户难缠的,拆迁公司的人已经上手段了。”苏牧一边看着资料一边回答,再说到“上手段”时候也是十分的平静。苏牧发现资料里面共设置了二十一个项目,既有组织领导、网络结构、宣传教育等基本事项,也有社会安全、国家安全、反邪教等业务类目,可以说面面俱到了,最主要的是比去年多了几个项目,也就是说至少那几个新增的项目得现在开始从零做起,“内容挺多的,得加快了,考核日期定了吗?”
“下个月上旬,具体日子还没定,等市里呢。”严君喝了一口水后继续道,“下轮的拆迁任务看来我们都不能作为主力参加了,我们要先忙年底考核了,到时候该加班的就要加班,不然可就来不及了。”
“好的,我听严主任的。”苏牧点点头答道。
后面的日子,苏牧感觉像是回到了曾经的高考时光,区政法委发的考核要求就是高考的大纲,根据大纲不停的在创造着台账资料,尤其是感觉在不断的参加作文练习,各项工作的年度总结、半年总结、季度小结都要补上,在全乡范围内的综治检查要创造出来,各个领导小组的活动记录要创造出来,比如铲除村民所种植的涉毒植物以及治安巡查考核等专项业务工作内容也得完善起来,甚至相关经费的使用都要做起来,即使有些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苏牧就感觉自己现在就是整个乡了,而这个乡的全年综治工作就被自己在办公室里一点点的创造出来并装进档案盒里然后交给严君。严君在审核之后对这个乡过去一年的相关经历予以确认,然后再次放进一个又一个的文件盒固定下来,最终变成了一种书面上的真实;对于审核不通过的,提出修改意见后再交回给苏牧重新制作和整理。在一遍又一遍的台账整理中,苏牧感觉到最无语的就是在完成、推翻、再完成、再推翻的循环后,最后使用的居然是一开始的那份台账资料。而有时候,有些资料明明已经确认装盒了,但是在严君跟区里哪位领导通过话后,或者严君在听到了什么消息之后,又会重新将这些资料拿出来重新制作整理。整个综治办的办公室里满满的都是各种台账盒子和纸张材料,沙发上乃至地面上都铺满了一叠一叠的各种纸质文件资料,甚至外人在这里都要找不到落脚的地方。直到临检查前最后一晚,整个综治工作年度的台账资料才最终将定下了。
苏牧再将所有的台账盒子搬到明天迎接区政法委及综治工作领导小组年终检查的会议桌上后,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台账资料整整齐齐的垒放在了,心中不由的升出了一种荒缪而矛盾的感觉,他心中既有一种成就感,为自己这么多天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果而感到兴奋;同时也有一种失落感,觉得花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在这些书面的台账资料上面是如此的不值得,对于人民群众根本没有任何益处;更有一种讽刺感,一年的工作居然只能是体现在这种累累的台账资料中,而且是真实的工作还消失在了这些台账资料中,一年的工作成绩居然要靠这些资料来体现;这些感觉掺杂在一起,再连同其他的感觉,让苏牧心中那份荒缪的感觉更深了,但苏牧的理性却又在否认自己的这份感觉,居然这套机制是这么运行的且良好运行了多年,那就是有它的成效的,自己觉得它荒缪只能说明自己的认知有局限。但是苏牧知道自己有一种感觉却是真实的,那就是有了一种何谓真实的感触。苏牧觉得再过个几十年,后来人只能通过这些台账资料认识这个时代的时候,极大概率会认为这些资料中记载的事实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吧。也许这就与事实跟法律事实之间的关系很像吧,毕竟苏牧在法律学习的第一课——《法理学》中就知道了法律事实与事实之间的区别,法律事实是证据证明出来的事实,不一定真的符合事实的真实状况,而每一个法律人都是接受这种差异;那么每一个公职人员是否也应该理所应当的接受这份在工作考核制度面前关于工作内容存在的差异呢。
“但实际上终究只不过都是一些虚假的材料而已,而且是一遍又一遍的修改后的。”苏牧不由的对自己喃喃道,同时感到了一种放松,“不管如何,总算是弄完了,是好是坏都看明天了。这种事情又不是我一个人能够改变的。我就是个做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