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纤维从碳化炉的另一端被牵引出来,细如发丝。
“出来了!”一个年轻工人喊道。
但话音未落,那脆弱的黑丝在空气中轻轻一颤,啪的一声,断了。
“操!”老王一拳砸在旁边的工具车上,“我就说这张力有问题!”
“不是张力。”杜宇泽的声音传来,“是预氧化温度曲线不对,升温太快,导致纤维内部分子结构没有充分环化。太脆。”
他走到控制台,调整了几个参数。“再来。”
第二次,纤维倒是没断,但牵引出来后,用手轻轻一捻,就成了粉末。
“强度不够。”李卫国脸色铁青,他抓起一把黑色的粉末,心疼得像是在滴血,“这一炉料,几万块就没了。”
第三次,失败。
第四次,失败。
……
第十七次,依旧失败。
车间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地上扫起来的黑色粉末已经装了半个垃圾桶。每一个老师傅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沮丧。最初的抵触,变成了尽力配合,再到现在的茫然。
他们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窝囊的活。
“小子,你到底行不行?”老张终于忍不住了,他通红着双眼,走到杜宇泽面前,“这都快把一个月的原料烧光了!你给个数,还要失败多少次?”
“我不知道。”杜宇泽回答。
“你不知道?”老张气得笑了起来,“你一句不知道,厂里的家底都快被你败光了!”
“老张,闭嘴!”李卫国吼道。他走到杜宇泽身边,声音沙哑:“杜工,再这么下去,我们撑不住了。”
杜宇泽没有说话。他看着屏幕上一排排失败的数据,脑海里,系统界面在疯狂刷新。
【工艺参数匹配度78%…失败。】
【工艺参数匹配度81%…失败。】
【检测到惰性气体纯度波动,影响碳化过程稳定性…失败。】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图纸上的工艺是完美的,设备改造也严格按照要求执行。变量太多了,老旧设备的性能波动,环境的温湿度,甚至是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这些,是系统给出的标准技术包里,没有考虑到的“现实变量”。
李卫国像一头困兽,在设备前来回踱步。他忽然停下来,像照顾婴儿一样,用手轻轻抚摸着碳化炉的外壳,侧耳倾听着里面细微的声响。这是他几十年经验积累下来的“直觉”。
“不对,”他喃喃自语,“这声音不对。炉子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振。”
杜宇泽的脑子嗡的一下。
振动!
【请求调取设备底层设计图纸。分析振动源。】
【分析完成。振动源为冷却水循环泵。该型号水泵存在固有共振频率,与碳纤维丝在特定张力下的振动频率形成耦合。】
原来是这里!一个最不起眼,谁都不会注意到的零件!
“李厂长,”杜宇泽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把冷却水泵的功率降低百分之十五。”
“降低功率?那冷却效果会下降,炉温会超标的!”热处理的师傅立刻反驳。
“超出的温度,用提高惰性气体流速来带走热量。”杜宇澤立刻给出了解决方案。
李卫国看着杜宇泽,这个年轻人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冷静之外的情绪。他选择相信。
“按他说的做!快!”
这是第十八次尝试。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那根即将诞生的黑色丝线。
这一次,它从炉口出来,坚韧,光滑,在灯光下反射出幽深的光。它没有断,被平稳地卷绕在收丝轮上。
一米,十米,一百米……
成功了?
没人敢出声。
直到一整卷丝盘被取下,送到车间角落那台宝贝似的万能材料试验机上。
老王亲自操作,他把一根碳丝夹在机器两端。所有人都围了过来,连呼吸都忘了。
他按下按钮。
机器启动,拉力缓缓增加。屏幕上的数值疯狂向上跳动。
1.0 GPa… 2.0 GPa…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3.0 GPa…
T300级碳纤维的强度标准是3.5 GPa。
指针还在攀升。
3.4… 3.5…
指针越过了那道红线!
3.53 GPa!
啪!
碳丝断裂。
整个车间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秒,不知是谁吼了一声。
“成功了!”
“干他娘的!成功了!”
老王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笑。老张用力拍着身边年轻工人的肩膀,拍得对方龇牙咧嘴。几个老师傅激动地抱在一起,又叫又跳,像一群孩子。
李卫国走到那台试验机前,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屏幕上那个最终定格的数字。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他这辈子,就在等这个数字。
他转过身,在人群中找到了杜宇泽。
这个年轻人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李卫国拨开人群,走到他面前,满是油污和汗水的脸上,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神情。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那只粗壮的、布满老茧的手。
杜宇泽握住了它。
“我们,”李卫国喉咙滚动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再来一炉。”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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