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云的身体,在李红梅怀里轻得像一片被秋雨打透的枯叶。
脸色是死人般的灰白,嘴唇裂开几道干涸的血口子。只有胸口那点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起伏,证明她还吊着一口气。
“秀云!秀云你醒醒!别吓姐啊!”
李红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林秀云冰冷的脸上,混着血水往下淌。
她手忙脚乱地用那块沾湿的破布擦拭着,冰凉的布巾触到皮肤,昏迷中的人似乎微微瑟缩了一下,喉咙里溢出几声破碎模糊的气音,眼皮却沉重得像焊死了。
“水!再拿点水!”李红梅冲着跪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的翠翠吼。
翠翠像受惊的兔子,连滚带爬扑到门口的水桶边,手抖得厉害,舀起的水洒了大半瓢,才哆哆嗦嗦端回来。
李红梅接过瓢,小心翼翼地凑近林秀云干裂的唇边。冰凉的清水顺着她毫无血色的嘴角滑落,打湿了脖颈和衣襟,留下深色的水痕,人却毫无反应。
“掐!掐人中!”李红梅想起土法子,用拇指指甲狠狠掐住林秀云鼻下的人中穴!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
剧痛似乎再次刺穿了厚重的黑暗。
林秀云的眼皮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细缝。涣散的瞳孔里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模糊晃动的光影,是李红梅那张涕泪横流、写满惊恐的脸。
“铺……铺子……”一个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从她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挤出来,像游丝般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执拗。
都这样了!还想着那破铺子!
李红梅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再也忍不住,抱着林秀云冰凉的身体,爆发出压抑的嚎啕:“我的傻妹子啊!命都要没了还铺子!咱回家!姐这就带你回家!”
就在李红梅咬着牙,试图把林秀云瘫软的身体从冰冷潮湿的泥地上抱起来的瞬间——
一道高大沉默的身影,像座移动的山,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寒气,猛地撞开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堵在了那扇歪斜破败的门洞前!
是周建刚!
他不知从哪里赶回来,脸上还沾着未干的油污,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
那双平日里总是浑浊木讷的眼睛,此刻却瞪得溜圆,瞳孔深处倒映着妻子那惨白染血、了无生气的脸,瞬间被一种巨大的、灭顶的恐惧和痛苦彻底吞噬!
“秀……秀云?!”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牛,几步就冲了进来,高大的身躯带起一股劲风,差点撞翻旁边还在啜泣的翠翠。
他冲到李红梅身边,几乎是蛮横地一把将林秀云冰凉瘫软的身体夺了过来,动作又急又重,扯得林秀云嘴角的伤口又涌出殷红的鲜血。
“你干什么?!”
李红梅被他这粗暴的动作惊得尖叫起来,想抢回来。
周建刚却像是完全听不见,他紧紧抱着妻子轻飘飘的身体,那双沾满机油黑泥、指甲缝永远洗不干净的大手,此刻却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笨拙地、慌乱地用手去擦林秀云脸上的血污,粗糙的手指蹭过她冰冷的脸颊,反而把那片暗红抹得更开,更狰狞。
“秀云!秀云!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是建刚!”
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巨大的恐惧,不停地摇晃着怀里的人。
“别晃了!周建刚你个蠢货!你想害死她啊!”
李红梅气得目眦欲裂,扑上去死死抓住周建刚的手臂,“她昏过去了!得送医院!送医院你懂不懂?!”
“医……医院?”周建刚像是被这两个字点醒了,混沌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对!医院!去医院!”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医院!在哪?医院在哪?!”
他像是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抱着林秀云就要往外冲,脚步踉跄,高大的身躯因为巨大的恐慌和怀里的重量而微微摇晃。
“你等等!”李红梅急得跳脚,一把扯住他,“就这么去?你想让她一路吹风流血死吗?找块布,把她头包上,挡着点风。”
周建刚猛地顿住脚步,像是被点醒的梦中人。
他慌乱地四下张望。破屋里空荡荡,除了灰尘就是垃圾。他的目光最后落在缝纫机台板上——那里,还散落着几块裁剪下来的翠绿色涤纶布边角料。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腾出一只手,一把抓起一块最大的绿色布片,也顾不上布料边角粗糙,更顾不上那刺眼的颜色,他手忙脚乱地、用那块沾着机油和灰尘的翠绿涤纶布,胡乱地、一圈又一圈,紧紧裹住了林秀云还在渗血的额角!
绿色的布料瞬间被殷红的血洇透了一大片,像一块丑陋的补丁,贴在林秀云惨白的脸上,触目惊心。
“走!”周建刚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不再看任何人,抱着被翠绿破布裹住额头的妻子,像一头负伤的、只知道护住幼崽的猛兽,低着头,朝着门口那片浑浊的光影,义无反顾地撞了出去!
他高大的身影撞开门口拥挤的人群,像一艘破开浊浪的船,蛮横地冲进了新风巷喧嚣的人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