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没有问他毒药的来历,也没有问他背后还有多少同党。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皮肉,看到他内心深处的忠诚与恐惧。烛火在她眸中跳动,映出两簇幽微的光。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拂过耳畔,却带着千钧之力。
“我只问你一句,你们的主子,可还记得十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夜,有一个姑娘,曾为他藏起过一个快要死的人?”
话音落下,那名死士一直紧绷如铁的身体,骤然剧变!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色,那不是对苏晚的恐惧,而是对她话语内容的惊骇。
他嘴唇哆嗦着,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你……你怎么会……”
苏晚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等着。
那死士眼中的死志寸寸龟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剧烈的挣扎。
终于,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低下头,用一种近乎崩溃的声音嘶声道:“小、小的不知……小的不敢妄议大人的事……但……但大人他,每年冬至,都会在书房里,独自烧掉一封……一封从未拆开过的信……”
每年冬至,烧一封未拆的信……
苏晚的心,在那一瞬间,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震动,从心底深处猛地涌了上来,直冲眼眶。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轰鸣,像战鼓,像丧钟。
她几乎是踉跄着冲回了自己的院子,不顾丫鬟的惊呼,疯了似的翻找着原主留下的那些旧物。手指划过冰冷的首饰盒,撕开尘封的衣箱,翻动泛黄的书页,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那些首饰,那些衣物,她都视若敝履,唯独那个装着原主母亲遗物的旧妆匣,她一直没有动过。
她颤抖着手打开妆匣,将里面的珠钗玉环尽数倒出,金属碰撞声清脆而刺耳。
在妆匣的最底层,一层薄薄的夹层下,她摸到了一张已经泛黄发脆的纸片。指尖触到的瞬间,仿佛有电流窜过全身。
那是一张随手撕下的字条,上面的字迹稚嫩而潦草,带着少女特有的天真与急切。
“你若活着,记得查西角门。苏晚。”
字条的末端,是两滴早已干涸的、残破的火漆印。
那是她当年仓皇之间,用来封住这张救命纸条的。
她写下这张字条,塞给了那个浑身是血、意识模糊的少年,让他交给李崇,作为报信的凭证。
原来……原来那封信,李崇根本没有交给顾昭之。
他扣下了它,每年冬至,顾家祭日那天,再假惺惺地烧掉,以此来慰藉自己扭曲的良心,或是嘲笑顾昭之的愚蠢。
而顾昭之……
苏晚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字条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忽然全明白了。
为什么这十年来,他位极人臣,却冷若冰霜,不近女色,始终未曾婚娶。
为什么满京城的贵女都想嫁入首辅府,他却连正眼都未曾给过一个。
为什么他会一直保留着那个早已褪色、根本不属于男子的香囊……
他不是忘了,他是不敢念,不敢想,不敢碰。
那个冬夜,他失去了所有亲人,而唯一对他伸出援手、给了他一线生机的那个小姑娘,却从此杳无音信。
他以为她也死了,死在了那场阴谋里。
他怕啊,他怕一打开那封李崇每年“转交”的信,看到的是别人的字迹,是冰冷的、与她无关的密报。
那会让他仅存的最后一丝念想也彻底破灭。
他宁愿守着那份虚假的希望,守着那个香囊,也不敢去触碰那可能是真相的残忍。
他把所有的温柔和思念,都冰封在了心底最深处,用十年的冷漠和孤寂,为她筑起了一座坟茔。
苏晚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纸片,仿佛攥着他失落的十年。
她擦干眼泪,一刻也没有停留,捧着那张字条,径直走向了顾昭之的书房。
书房里灯火通明。
顾昭之正坐在案前,神情专注地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关于李崇案的卷宗。墨香与松烟交织,烛火在他眉宇间投下深深的阴影。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抬头,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不由得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