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昆仑的雪,和别处不一样。
不是江南的软雪,粘在衣上就化,像情人的泪。也不是塞北的硬雪,砸在脸上生疼,像刀。
这雪是冷的,静的,沉的。落下来的时候,连风都不敢大声喘,只能贴着石缝溜,带着松脂的苦香,还有一丝没散干净的香火味——刚过的封神大典,连空气里都沾了点神佛的架子。
墨玄蹲在一块断碑上。
黑毛上落了层薄雪,像撒了把碎银。他没抖,也没舔,就那么盯着远处的云海。猫瞳在暗夜里是琥珀色的,比雪下的冰还亮,却没什么温度——刚看了场热闹,十二只灵兽领了神职,一个个昂首挺胸,像得了糖的孩子,可他只觉得累。
“您老倒自在。”
脚步声踩在雪上,咯吱响,不轻不重,却带着股子刚猛气。墨玄没回头,只用尾巴尖扫了扫碑上的雪。
来的是山君,虎族的头,刚封了“镇山瑞兽”。一身玄色披风沾着雪,肩甲上的虎纹烙痕还亮着金光,手里的虎头刀插在雪地里,刀柄上的红绸子冻得硬邦邦的。
他站在碑下,仰着头看墨玄,粗眉皱着:“底下那帮家伙还在吵,有的说要去拜西王母,有的想回部落耀武扬威,就您老,躲在这儿看雪。”
墨玄终于动了动,低头舔了舔前爪。银爪尖沾的雪化了,湿了一小块黑毛,像个墨点。
“吵什么?”他的声音不高,像雪粒落在冰上,没什么情绪,“封神了,该知足。”
“知足?”山君嗤了一声,伸手拍掉披风上的雪,指节捏得咔咔响,“俺看未必。刚才见着狗老三,他腰上还缠着绷带,说是封神前跟狼族抢地盘,挨了一爪子。您说,这神位,是赏,还是绑?”
墨玄没答。
他见过狗老三,黄毛茸茸的,总爱跟在人族部落后面捡骨头,以前见了他还会摇尾巴。现在封了“护宅瑞兽”,倒添了几分拘谨,连尾巴都不敢随便晃了。
雪又大了点,落在山君的虎头刀上,积了薄薄一层。山君盯着刀身的反光,突然压低了声音:“俺来,是想跟您说个事。”
“说。”
“墨园那边,不对劲。”
墨玄的尾巴尖顿了顿。
墨园,他亲手建的地方,在南山谷里,种着灵植,住着些不想掺和争斗的人和妖。他走之前,托付给了老猿——那只通人性的白猿,以前被他救过,力气大,心思细。
“怎么不对劲?”他问,声音还是没起伏,可爪尖已经悄悄绷紧了,雪粒被捏得粉碎。
山君往四周看了看,确认没人,才凑近了些:“俺派去南山谷送粮的小子回来报,说墨园外的瘴气浓了,比往年冬天厚三倍。那小子还说,夜里听见园子里有铃铛响,不是咱们这边的铜铃,是……西方来的那种,叮铃叮铃的,渗人。”
西方的铃铛?
墨玄眯起了眼。他想起前几年在昆仑遇见的苦行者,穿粗布僧衣,手里摇着锡杖,杖头的铃铛就是这个声。那些人说“因果轮回”,说“众生平等”,可眼底藏着的东西,比天魔的黑气还难猜。
“老猿没传信?”他问。
山君摇头,脸上的表情沉了下来:“没。那小子说,他在墨园外守了三天,没见着一个人出来,连平时爱跑出来采花的小鹿妖都没影。俺怀疑……”
“怀疑什么?”
“怀疑有人趁您不在,动了墨园。”山君的手按在了刀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说不定,跟封神前那些闹事的天魔有关,也说不定……是冲着您来的。”
墨玄从断碑上跳了下来。
黑毛上的雪簌簌落下,沾在地上,很快就被风卷走。他落地很轻,像一片羽毛,可山君却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这只猫,平时看着懒懒散散,可真动了心思,比昆仑的冰峰还让人发怵。
“你派去的小子,在哪?”墨玄问。
“在山下的木屋,俺让他等着,没敢让他乱走。”山君说,“您要见他?”
“见。”墨玄转身往山下走,尾巴在身后轻轻扫着雪,“有些事,得问清楚。”
山君跟在他后面,脚步比来时快了些:“您打算回墨园?”
墨玄没回头,只说了三个字:“得回去。”
山君愣了愣。他知道这只猫的性子,不爱管闲事,连封神大典都是被伏羲硬拉来的。可提到墨园,他竟然这么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