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过了,他们表示不理解,说要是借钱给你去上大学还可以商量,将宝押在一个说不得话的女娃儿身上,他们说我是不是疯了。”
江彩云此时的状态就像是一只在热锅上爬行的蚂蚁。最后,她无奈地说:“妈,别想那么多了,要真是这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可我想你们俩都过得好啊。手心手背都是肉,而且你妹那孩子命苦。孩子,你上大学的费用还是个问题,再摊上你妹这事,得做出个选择。”
江彩云不说话了。她没有那么伟大,大学那时候还是无数学子心目中的殿堂,进去了就可以被称之为天之骄子的。恰好这时上课的铃声响起来,江彩云说了一句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就匆匆地进教室自习去了。她手里的酱菜余温犹存,她的心却冷到了极点。
她第一次听母亲说起钱的问题。母亲从来不在她面前提到钱,只说让她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就不枉费她一番心意了。
父亲江大贵倒是时不时地提起钱的问题。当然无非就是告诫女儿要省吃俭用,要将钱使在该花的地方。父亲的话像教室窗户钻进来的风一样,时不时在耳边围着绕着,这让江彩云很不痛快。他说:“别浪费钱,孩子,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不要将我的话不当一回事。”
这话江彩云不爱听。因为父亲说这个话的时候,江彩云正对着镜子梳妆打扮,还在恳求母亲说要去添置一件像样的衣服在学校的校庆晚会上穿。江大贵说这话明显是在反对着。只见他掷地有声:“人生在世,有吃有穿就很好了,要那么花哨的裙子干什么呢?能当饭吃?想当年,咱们一家十来口人,天天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闹饥荒的时候,就啃树皮,还饿死不少人呢。”
这话江彩云也不爱听,不爱听是因为她根本不相信。她反驳她爹:“别抹黑社会主义了,爸,我知道少吃少穿就有过,饿死这事,封建社会才会有的吧。”说完气乎乎地冲进了里屋。
江老汉摔掉了手里的旱烟袋,将那二尺来长的竹筒子往门板上一搁,气呼呼地说:“谁要抹黑社会主义,我说的是事实,事实都不让人讲了吗?这世上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情呢?”
刘春梅跑过来劝他:“老头子,你生哪门子的气,你说不买就不买,别跟个小孩子怄气,犯不着啊。再说了,一个姑娘家的,也知道个美丑了,旧社会,这么大的姑娘家都可以出嫁了呢。”
“唉,你这婆娘,你以为我想啊,只是这钱哪里是这么容易挣的,你喂个猪,手指头都要磨得少一截,我挑个砖头上窑,肩膀哪次不是脱层皮的。一个裙子花费不算小,能将就就算了,我不也是想着日后有大用,才这么紧巴巴地过着日子了么。”
“我知道,我都知道,”刘春梅说,“谁也没有你老头子想得周到,我这就去跟姑娘说道理去,你放心,我保证她会想明白的。”
刘春梅身子一闪进了里屋,见女儿在床铺上侧卧着,手里头还拿着一本书。看样子就知道是装模作样了,那书的位置都颠倒过来了,她还没有察觉。
刘春梅开始解裤腰带,然后从贴身衣袋里摸出几张十块的票子递给了江彩云。并叮嘱她说:“别告诉你爹,他是死心眼,舍不得花这冤枉钱。”
江彩云默默地收下了。末了,她还是忍不住说:“妈妈,我会替你保密的,我只是不想在同学们面前抬不起头啊。我们集体跳了一个舞蹈,我要不买裙子,要退出的。”
刘春梅搂过女儿,眼泪嘀哒嘀哒地往下掉,她说:“妈真后悔那个时候没有好好读书,天天跟着别人乱吆喝,结果一阵风过去,什么也没有学会。”
“妈,为什么呀。”
“没什么,没什么,孩子,你只要记住,知识是自己的,别人想偷想抢都是徒劳的。”
江彩云又何尝不知道,妈妈十几岁的时候,中国正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可妈妈不说,一定有她的顾虑。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亲密无间,即使是母女之间。
想起这些的时候,江彩云鼻子一阵发酸。她扔掉手中的书,站起来往楼下急匆匆地走去,她想跟母亲说声对不起。可是母亲早就没了踪影。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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