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
雨水落在楚牧野院中洁白的地面上又溅起,就好像地上射出了无数的箭头。
这雨太大了,天和地已经分不开了。
天上银河泻,街前白浪涛!
陈执安便在这样的暴雨中握住了阳燧刀柄。
楚牧野觉得自己低估了陈执安。
坐在他身旁的少年面容颇为认真,就好像在等待楚牧野一声令下,他就要拔剑杀人!
齐天冲眼神中带着些惊奇,又仔仔细细看了陈执安一眼,粗犷的脸上挂起同样粗犷的笑容。
此时他已不再掩饰,只艰难的抬手指了指天空。
“你可知今日这雨为何下的这么大?
因为苏南府来了一位大人物,他张口呵斥,天上的乌云便要爆碎,降下其中的滂沱云汽来。”
齐天冲声音沙哑,好像全然不怕陈执安手中的阳燧长刀。
“他是真真正正的天下第一武夫,道下造化碑上有名,道下第九碑上刻字,我等看他便有如看辉煌的宫殿,看一尊活着的武道君王,我等看他便有如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正因有他吸引了整座苏南府绝大部分的强者以及守城的将官,我才得以入这苏南府!
他肉身强横,硬扛怒雷五灾,敢与龙君角力,这样的人,便是身受重伤坐在我齐某面前,我也杀他不得。”
齐天冲说到这里,话头突然一转:“我在他面前,便如同你在我面前一般。
陈执安,我嗅到了你身上的真元,你不过真元成树的修为,哪怕你的真元比起寻常人要更厚重些又如何?
我与楚牧野神蕴对决,耗光了真元、神蕴又如何?我的肉身筋骨如山,血肉如岳!
就凭你,我坐着让你砍上十日,你也杀不了我。”
齐天冲语气中带着傲然,甚至斜眼看着陈执安。
陈执安略略沉默,一旁的楚牧野却徐徐颔首,道:“玉阙境乃是真正的分水岭,玉阙境界之下的人物,确实值得这般猖狂。
执安,我与西蓬莱的吞天虎还有话要说,你且离去吧。”
陈执安听到楚牧野的话,脸上有些可惜,正欲站起身来。
却又听齐天冲询问道:“陈执安,你初次见我便想要杀我,你哪里来的胆魄,又哪里来的杀念?就仅仅只是为了给楚牧野送一份呼门的功劳?”
陈执安身形微顿。
他低下头,似乎是在回忆什么,雨水落在房顶上,房屋上仿佛落下万千条瀑布。
“我在旧巷中听到吴竺之事,那说书先生是个有来历的,说的绘声绘色。
他说那大府上的二十余位男儿皆尽被斩首,无一幸免。
三十几位女子命运还要更加惨烈些,死之前还被折磨,我当时听了无动于衷,只觉得是他们命不好。”
“可今日我见了齐前辈,却又想起此事来,又忽然觉得平日里乐善好施,乡野称颂的五十余人尽死于西蓬莱之手,这座天下却不闻不问,实在是有些不好。”
齐天冲冷冷问道:“你就不怕那吴竺府中另有隐情?才惹了我西蓬莱的刀剑?”
陈执安摇头:“据说莲花山上立起了那吴竺家主的雕像,乃是莲花山中的赶山客以及镇中百姓出的钱,出不起钱的便将自己家中的锅灶菜刀融去,换成铜、铁送去,只为了为那家主塑一身金子。
听人诉说倘若有错,看人所行想来也错不到哪里去。”
齐天冲颔首道:“所以你就想打抱不平,想要拔剑杀我?”
陈执安倒是颇为坦然,甚至有些无赖,笑道:“有机会能杀就杀,顺手的事就去做,可方才楚伯伯既然说我杀你不得,那我倒也不是非杀不可。”
齐天冲气定神闲:“这便是弱者的愤怒,陈执安,你还太过弱小,想要为这世道打抱不平,还远远不够格。”
“我来告诉你,西蓬莱之所以要去那吴竺的府中,无非是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贪图吴竺府中的丰厚家资,可以以此供养西蓬莱的人物。
第二个原因则是吴竺不识好歹,不愿接受我西蓬莱的拉拢,往后我西蓬莱想要赚人上山,总要立几分威严才是。
你猜的并没有什么错,那吴家数十口人,不过只是枉死!”
齐天冲说话时,就连语气都未曾变过,好像是在说一件轻若鸿毛的事。
陈执安似乎无动于衷,将阳燧长刀配在腰间,起身。
齐天冲那森然的声音再度传来:“你想要为那吴竺一般的人物打抱不平?
那你可知我西蓬莱如何处置了那四百多名孤儿?”
“那四百多名孤儿承了吴竺的大恩,其中许多孤儿已经开始习武,开始读书。
我西蓬莱又如何能够放任他们随意离去?往后四百余名孤儿中但凡有一个成才的,对我西蓬莱也算是一桩麻烦。”
“所以那四百多名孤儿也全然被抹了脖子,之后一把火便烧掉了那吴竺的府邸。
大火烧灼了三天三夜,无数人前来救火,这火势太大,那些个平民百姓又能如何?”
齐天冲声音忽然一顿,原本不变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嘴角勾勒出一抹笑容,道:“陈执安,我西蓬莱便是这般霸道,此时此刻我就坐在此处,你想要逞一些威风,行一些话本小说里的侠义之事,如今正是机会!”
楚牧野神色会有变化,他皱着眉头,冷眼看着齐天冲,眼中杀机涌动。
陈执安仍然无动于衷,配刀站起。
齐天冲忽然间哈哈一笑:“这世道便是这般的世道,达官贵人们在府衙安坐,一声令下,自然有无数人前去杀人,也有无数人丧命。
我西蓬莱乃是山匪,行事血腥一些倒也罢了,可你知道不知多少端坐高位的大人们也同样如此?
你自以为你有几分任侠之气,可你却连向我这山匪出刀都不敢,又如何打抱不平?”
“谁说我是侠义之士?”陈执安终于开口,他一边向着楚牧野行礼道别,一边说道:“我方才便说了,倘若能顺手杀了齐前辈做一件好事,便也就做了。
明知不可为,可却偏偏要气血上涌,偏偏要怒发冲冠,这又有什么值当的?”
“晚辈今年不过十七有余,初窥修行之道,在这大世中不过只是一介弱小的少年。”
“弱小之辈,即使有万丈的怒火,除了弱草之外又能烧掉什么?
所以,齐前辈你不需以言语激我,不必妄想在我心中种下魔念。”
陈执安似乎颇为洒脱,毫不冲动,甚至似乎看透了齐天冲的欲要何为。
他随意说着,便要迈步离开这东丰街上的小院。
楚牧野让他离开,而他在这里也确实帮不到什么忙,甚至以他如今的修为,根本无法伤及齐天冲分毫。
于此无益,陈执安就打算果断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