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不自觉攥紧了毫笔。
其实也不能怪这些下人,除去沈元柔与她身边的亲卫,没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可徐州的消息未免太快了。
仆从的议论声还在继续:“他若被不知情的好心人收留,岂不是给人家带来了灾祸。”
“听闻徐州首富的嫡子大有来头,先后克死嫡姐与父亲呢。”
“竟是个天煞孤星?”
一滴墨汁落在了纸上,晕开一大片墨花。
这张即将抄录好的文章要不得了。
天煞孤星,裴寂指骨被攥得泛了白,全天下都知晓他是天煞孤星了。
嫡姐因他而死,父亲自此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也撒手人寰了。
他这样不祥的、会带来灾祸的男子,义母若是知晓还会让他留下吗?
裴寂撑着桌案起身,他有些恍惚,不慎将一旁香炉碰倒。
香炉落在桌案下的白虎皮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随后咕噜噜滚了几滚,火星子燎了几撮老虎毛。
这样的声响惊动了外面的小侍,曲水闻声赶来。
“公子怎么了,可有伤着?”他麻利地上前收拾残局。
“……我无事。”裴寂并不善于将自己的伤口展示给旁人看。
他看着曲水收拾,沉默了许久还是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们方才说的是徐州裴氏吗?”
曲水应声:“是呀,今日上街采买的小侍们带回的消息,那位落跑的公子居然也姓裴呢!”
裴寂垂着眼睫,却听他话锋一转:“不过公子到底是河东裴氏的公子,身份高贵,也不是落跑那公子能相比的。”
裴寂抬眼,便听曲水继续道:“公子到底是主支一脉,徐州裴氏虽为首富,却是旁支,自然比不得。”
姜朝向来按照士农工商来区分百姓地位。
首富再如何叫人艳羡,也是末等的商。
到底不如出将入相,人才济济的主支。
曲水的话让裴寂怔住。
他分明是裴氏旁支的,而今如何变成主支的公子了?
莫名的,裴寂想到了那令他避之不及的女人。
当日在马车上她同义母说那些话,倒像是别有用心,是义母为了保下他才这般做的吗。
是了,他的义母是沈元柔啊,一个身份对她来说不算难。
裴寂如此想着,面上神情未变:“事关朝政,如何能妄议,如今此事还没有定论,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可就不好了。”
曲水应是,却后知后觉,公子是何等谨慎的人儿。
沈元柔将这些事情都安排妥帖,叫他没有后顾之忧,是要让他开启新的生活,一颗冷寂、遍布伤痕的心柔软了几分。
裴寂静下心来,继续抄录书册。
“公子,花影姐姐送了玉痕膏来。”有仆从来报。
裴寂闻言,撂下毫笔起身朝院外去。
他的伤实在太多,太深,照理来说这些疤痕不可能彻底根除。
但义母怜惜他,将当年的御赐之物拿给他用,一瓶下去竟也当真好了许多。
花影见他便道:“公子,主子差我为您送新的玉痕膏。”
“多谢花影姐姐了。”他朝着眼前人微微欠身,被花影不着痕迹地避开。
她淡声道:“您是府上的主子,没有这样的道理。”
裴寂抿了抿唇,他有时候并没有将自己当做主子,这让他的惴惴不安总是格外明显。
裴寂接过小瓷瓶,问:“义母此刻可在忙?”
他前不久做出了别样口味的糕点,想着义母兴许会喜欢。
“主子正接见朝堂官员,公子此刻去恐不方便。”花影道。
花影对他的态度与前些时日有些不同。
裴寂这些时日为沈元柔做糕,也会顺带着送花影与月痕些,吃人嘴短,关于沈元柔不打紧的消息,两人偶尔会透露些。
“那我晚一些。”裴寂望着掌心的瓷瓶,眸中泛着碎光。
正堂。
沈元柔身边的男侍为原谦斟上一盏茶。
原谦只看了一眼茶汤的色泽,便笑道:“沈太师与我同为陛下身边的重臣,可太师的茶却比我的好上许多,太师,这是哪的道理?”
“陛下看中你我,原就是一样的茶,怎么在原尚书心里还有了上下高低之分。”
沈元柔垂眸抿下茶汤,慢悠悠道:“原尚书今日不是来讨茶的吧。”
原谦笑着叹了口气:“我有时候真的不喜欢你,沈元柔,你何必总是要戳破我,我难得来你府上,何不同我说会子话再……”
沈元柔掀睫看她:“我向来喜欢开门见山,你我怕是不能聊得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