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柔余光落在了裴寂身上。
他此刻极为局促不安,直直地坐在一旁,唯有绷紧的指骨昭示着他的心绪。
“你过来的目的,不会就是与我说这些吧?”沈元柔泰然自若地翻了一页卷宗。
指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在此刻存在感那样强烈。
原谦一笑,只道:“怪我公务繁忙,竟满心此事,忘了太师不喜下朝时听到这些。吾儿要进宫做皇子伴读了,届时还望太师费心。”
“原大人此时说这话太早,何不等擢选结果出来,”沈元柔敛着长睫,一目十行地阅完卷宗,“若同为我的学生,便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原谦今日来此,无非也就这一个目的。
她并不打算逗留,只笑道:“那就劳烦沈太师了。”
言毕,原谦策马扬长而去。
“……义母。”裴寂唤她。
他有些害怕方才那女人,在来京的十余日里,裴寂已对危险格外敏锐。
与畏惧沈元柔不同,他是骨子里透出对策马那人的恐惧。
他更不知,沈元柔会不会冒险留下他。
沈元柔掀起眼睫看他:“嗯,怎么?”
“我母亲她,她没有窝藏反贼,”他低声辩解,“我也,我也不是贼人之子。”
裴寂抿了抿唇,后面的话不肯再说出口。
恐惧和焦虑像是一团火,灼烧着他的心。
“别怕,”沈元柔淡声道,“不会有事的。”
她如此说,裴寂便也真的安心了。
这样的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他兴许会不安,会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是否又是对方为了哄他而说,可沈元柔不同。
她身上雍容沉稳的气度,像无数藤蔓将他交织缠绕,莫名让裴寂格外得信任她。
沈元柔倘若不想收留他,是没有必要骗他的。
于是裴寂试探般道:“那裴寂有了心意的女子,便来求义母做主。”
“裴寂,你想要入宫做伴读吗?”沈元柔问。
她看见面前的人微怔,而后道:“裴寂全听义母安排。”
他总是乖巧得叫人心疼,可正因他的过分乖巧,才叫人心安理得的忽视了他的存在。
“你想吗?”她柔墨的眼瞳攫着他。
裴寂忽而意识到,沈元柔想要的不是他方才那句无可不可的答复,而是他遵从本心的选择。
他认真地思考,道:“我想的。”
“长皇子的脾性,你听闻过吗,”沈元柔只道,
“这是圣上第三次为长皇子更换伴读,入宫后只要行差踏错,便将万劫不复,即便是这样,你也要入宫吗。”
“我都知晓的,义母。”裴寂坚定地回望她。
“我会谨言慎行,不会给义母添麻烦的。”
沈元柔没有再说什么。
前世她将裴寂保护在太师府那个坚硬壳子里,却并没有见他真正开心过,他总是谨小慎微。
她想,裴寂这孩子应当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如果入宫做伴读,结交贵公子能叫他开心些,那便去吧。
她亲自教授这些孩子,不会让裴寂受委屈的。
其实原谦若是有了要幺子入宫做伴读的想法,此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担心自己对原玉下手,可多党相争,她不过是个看客,党羽究竟如何,她也不会对孩子下手。
这样的事没有意义,也并不有趣。
马车停稳,裴寂被带到了他母亲的衣冠冢前:“母亲。”
他轻轻唤,极力克制住了声线,才没有颤抖。
沈元柔离得远了些,这个距离不至于裴寂找不到她,她知晓,如果她在裴寂的身边,这孩子不好哭出来的。
人总是要发泄的,憋得久了,会将他憋坏的。
“主子,颍川那边传来消息,尚小姐快要回来了。”
月痕将信递给她,道:“少主也随尚小姐回来。”
少主是沈元柔养的猫,唤做绒绒。
府上的人都习惯性称呼它为小姐,或是少主。
“裴寂身份一事,处理的怎么样了?”沈元柔随口问道。
月痕回:“主子放心,一切处理妥当。”
河东裴氏乃世家大族,宗族女嗣不胜其数,不过从中挑选个身份给裴寂用。
“还有一事,主子先前要属下留意四世三公的越家,要属下安排公子与越小姐见面吗?”
“此事暂且不提。”沈元柔将信纸递给她,示意她销毁,“裴寂如今方来不久,身子还没好全。”
她正要继续吩咐,便听清冽的声线道:“义母。”
沈元柔侧眸,便看见树下的裴寂。
他那双好看清润的眼眸还有些发红,为他增添了几分可怜的味道,他的声音已经平稳下来。
“要回府吗?”沈元柔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
裴寂乖顺地点了点头。
一路上,裴寂默默无言,他明明已经暂时脱离了悲伤,却望着遥远的密林,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沈元柔放缓了声音道:“你母亲是个洒脱的人,她向来看得开,若是知晓你安然无恙,还要入宫做伴读了,定会为你高兴。”
“义母,母亲真的在天有灵吗?”裴寂闷闷地问。
他还带着些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