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是放在上一辈子,宋从心打死都不会想到自己居然有跳风暴之眼的一天。
“啊啊啊天哥救——咕嘟咕嘟……!”宋从心甫一进入漩涡,整个人便宛如一只被迫卷入滚筒洗衣机的豚鼠,全然失控地被卷进了海中。
漩涡的吸力大得惊人,而且更令人难受的是涡流中灵炁驳杂,难以纳为己用。宋从心努力地想要稳住自己的身形,但最终还是不能自控地被卷入了狂暴的水流当中。也就是在这个不停旋转下坠的过程中,宋从心看见了上方的“眼”。深海的漩涡似乎与天穹的风暴连为了一体,将海水与流云都尽数绞入无序混乱的撕扯,冥冥之中,天空似乎要裂开一条间隙,如一只睁开的眼瞳。
宋从心闭紧了嘴巴避免海水涌入口中,她手中紧攥着一根银月般的丝线,循着这唯一的借力点在湍急狂猛的水流中不停地调整自己下落的方向。缚丝实在太过纤细,又是难以被摧毁的至柔至刚之物,即便宋从心玉化了自己的手,依旧被缚丝割出了许多细细麻麻的伤口。
姬既望在哪?宋从心抬手摸上自己后颈处的缚丝,反手拔剑斩碎了同样卷入涡流、迎面朝自己砸来的岩石与破碎的建筑物。这天地间的伟力已经不是常人能阻止得了的。即便是拥有移山填海之能的修士,宋从心也感觉到自己试探散出的灵力被卷入这片漩涡,化为漩涡的一部分。
“凝视漩涡久了,会忍不住想要跳下去。”不经意间,宋从心想到了暗访之时听过的一句笑言。
……说到底,面对这片天地,修士与凡人都一样,不过是大一点与小一点的蝼蚁。
在这样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中,微小的尘埃反而再安全不过。宋从心收束自己的力量与气息,竭尽所能地保留自己的体力,她放任自己像一片飘絮般朝着海沟深处坠去。这期间,她目光四处梭巡,不停地寻找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想要在苍茫大海中捞人,与捞一根针又有何异?
宋从心伤得很重,她如今的状态是即便立刻入定修整也会被同门怒斥是否活腻味了的程度。她根本无法在涡流中停留太久,之所以不顾一切地跃下海沟,也不过是因为实在不甘心放弃那仅有一线的生机。
宋从心本以为这不过是徒劳无用之举。却不想,在她彻底被漩涡撕碎之前,她早已被黑暗蒙蔽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颗渺小却明灭不定的光点。
那光点悬停在风暴的最中央,散发着皎月般霜白的冷光。层层重水之下,无数银丝捆缚包裹而成的星子在海底不断地沉浮。宋从心能看出那光芒的微弱与不稳,但它就像一个求救的信号灯,在分明不会有人到来的海中闪烁着,口不对心地流露着自己想要被人找到的心绪。
找到了。宋从心咽下一口气,她穿过风暴与涡流,自天穹来到了深海,朝着那明灭不定的光点伸出了手。
在这无尽嘈杂喧嚣的世界里,唯有它,是寂静的。
……
——神明是否也会做梦呢?
“祂”不知道,祂舒展自己庞大如山峦般的躯体,在暗无天日的黑暗中浮动、游走。祂和陆地上的生灵不同,或许是因为羽化登神的过程出了一些差错,祂的记忆混乱而又无序,连祂自己都理不清条理。祂有时会觉得自己是人,有时又会觉得自己是条鱼。
笨笨的鱼儿会很快忘记自己经过的所有,重新变得无忧无虑。可祂的人生就像被孩子随手打翻、散落在地的拼图,零零碎碎,却无论如何都拼不出一个完整的自己。
神明没有办法,祂只能选择去编织一个个串联记忆的梦境。把那些记忆的碎片缠绕在一起,是否就能拧结成渔网,网住那些游鱼般纷乱的感情?
在那些残缺零碎的记忆中,祂曾经看见过飞鸟低空掠过海面,绒绒尾羽带出些许的水滴;祂曾听过豪迈的歌声与热烈的回应,一群小小的人在礁石的后头劳作,距离自己不远不近;祂曾见过皎洁的月轮自海平面上升起,清冷的霜色泼洒在祂的身上,如尘世给予祂的些许温情。
祂曾跑过开满珠玉与花树的园林,捧着一支漂亮的珊瑚穿过长廊,推门看见坐在案桌旁的“母亲”;祂曾经被一只宽厚温暖的手牵着,看着“父亲”伟岸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踩着还带着余温的砂砾,祂伸着脚丫子去够那不停摆动的手臂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