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丞原是打定主意,这事交由王家处理,自己绝不插手半分。
可偏偏崔循来了。
他话说到这份上,廷尉丞哪有不明白的道理,随即笑道:“不知崔氏女郎在此,实在是冒犯了。”
言毕,回头吩咐道:“快放人。”
禁军听命行事,而原本挥刀砍人的王氏私兵,此时也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言。
萧窈起初并没意识到这说的是自己。
毕竟她才到建邺,算起来只有刚来那日,隔着一树红梅远远地瞧见崔循一面而已,谈不上相识,更遑论有交情。
可崔氏的仆役却径直走到她面前,行了一礼:“女郎受惊了。”
萧窈迟疑一瞬,揣着一肚子疑惑上了那辆马车。
有幽香盈面。
时下的香料总容易显得甜腻,这香却不然,倒像是冬日覆雪的梅枝,暗香浮动,清冷悠长。
书案上堆放几卷书简,一张琴,而崔循就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他今日并未穿那身分外惹眼的绯色官服,着白衣,宽袍广袖,铺散的衣摆犹如素白的莲花。
那日天色昏暗,其实看不大真切。
直至如今,萧窈这样近的面对崔循,才不得不承认,世人将他与谢昭并称“双璧”,有其道理。
面如冠玉,眸似点漆。
太过精致的相貌难免会显得女气,但他通身淡漠的气质,又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这一点,因而并不阴柔。
倒叫人觉着疏离,不好接近。
萧窈原本要问的话都到了嘴边,与他打了个照面后,竟晃了晃神。
“公主受惊了。”崔循似是知她想问什么,不疾不徐道,“方才偶遇宫中内侍,他言及您受困于此,恐事态严重,故托了臣来解围。”
“事急从权,冒昧之处还望公主见谅。”
萧窈垂了眼睫,看着不成样子的衣摆,叹了口气:“哪里,是我该谢你才对。”
今日这烂摊子,算是被崔循给接下了。
至少没有发生公主私自出宫,还被当做嫌犯扣压审问的事情。
萧窈自己不介意,但她那位老父亲若是得知,只怕会气得头疼,少不得也要罚她抄几卷经书,说不准还要扣了进出宫禁的令牌。
如今崔循以“族妹”的名头将她捞了出来,纵使是有人提起,也是崔氏的事了。
崔循另取杯盏,倒了杯茶水,放至书案一角予她。
“劳烦公主将今日见闻告知于我,若他日王家来问,方有说辞。”
“我不知酒肆之中是何情境,只是从街巷路过时,恰逢王家郎君自楼上跌落……”
萧窈话说到一半,捧起瓷盏,喝了口茶。
隔着轻纱看不清形容,崔循以为她是回忆起那时的情形,心生畏惧——
毕竟那样血淋淋的场面,常人见了都会惊骇不已,何况养尊处优的公主。
然而在看见萧窈摩挲着青瓷上的冰纹时,崔循忽而意识到,自己想岔了。
她并非恐惧,而是在犹豫。
她看到了什么,却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告诉他。
横死街头的是王家六郎,王闵。
此人庸碌无能,行事又格外荒诞,整日只知饮酒寻欢。
崔王两家虽为世交,也有姻亲关系在,但崔循与他少有往来,不过点头之交。在得知他的死讯时,谈不上伤感,只是惊诧。
毕竟□□再如何混账,到底是王家六郎,出门向来呼奴携婢,谁能杀他?又有谁敢杀他?
而这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这都是不得不需要考量的事情。
崔循先前并没想过能从萧窈这里问到什么,而如今,终于开始认真审视着这个身影纤弱的女郎。
萧窈到建邺后还未曾公开露面,但就如重光帝会早早地给她士族家谱、画像,世家这边,也都或多或少地谈及过这位公主。
就连崔循那位久不问庶务的阿翁,也曾同他提过几句。
说是圣上若有同崔氏结亲的意思,家中五郎与公主年纪相仿,本就到了该议亲的时候,倒也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