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自己出征的时日里,她一气之下跟别人好了去。
又怕因为前方战场瞬息万变,他不能及时赶回来,她改嫁了旁人。
“总之,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少年絮絮叨叨,一件件一桩桩的小事都要叮嘱她,几乎将自己想到的每一种后果都提前说出来。
可他唯独没想到自己回不了的结局——
梁冀走了,再没传回书信。
眼看婚期越来越近,他仍没有消息。
养在深闺的娘子日夜朝着菩萨前跪拜祷告,熬夜抄写经文熬坏了眼睛。
可那些经文终究是无用的,她足足等了半年,等过了婚期,从冬日等到了夏日。
却等回梁冀战死的消息。
听说他是被万箭穿心,连尸骨都被高吊在城墙之上,遭鹰雀啃咬,继而抛尸荒野。
盈时听闻这个消息时有多心痛啊,她从听闻消息的那一刻,就再也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日日夜夜,睁着眼流着泪。
后来,她听说,梁冀的尸体被梁家运回来了。
他答应回来娶她的,他不来娶,那就自己去嫁。
天塌下来也阻止不了她嫁给梁冀的步伐。
哪怕他早成了孤魂野鬼。
......
承平三年四月初二,她到了京中。抱着梁冀的灵牌成了亲。
这日之后,她褪去了华服,心甘情愿替她早逝的丈夫守起了望门寡。
一年,两年,三年。盈时在梁府的日子过的风平浪静。
她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要这般平平淡淡过下去,她会渐渐走出爱人离世的伤痛。
盈时想着,等再过两年,等梁氏有年纪合适的孩子,族中长辈会答应替梁冀过继一个孩子。
日后她守着孩子继续过下去也挺好。
没成想啊,隔了足足六年,忽地传来京外的消息,说是寻到梁冀了。
原是当年梁冀领兵收复河洛,却中计遇埋伏,危急之下他纵马跳落湍急河流,重伤后为人所救。
梁冀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恢复记忆后,想起了过往,便立即赶回来了。
不过,梁冀是携家带口回来的。
*
世人当年赞盈时情义忠贞,如何为他们这对阴阳相隔的婚姻流泪。可不过短短六载,转头就又嘲笑盈时自作多情,自讨苦吃。
说她是占了旁人的正妻之位,笑她是横插在一对佳偶之间的深闺怨妇。
是啊,是啊,是自己太幼稚,将年少时随口的话当成了承诺。
是自己愚蠢,是自己心甘情愿嫁进来的。
梁冀没错,傅氏也没错。
算来算去,竟是她自己做错了。
自梁冀回来后的每一日里,盈时都痛苦无比。
她的尊严在这对夫妻面前被击的粉碎。他们每一次出现,都犹如将她当众剥衣,当众鞭打。
盈时也有自尊啊,不是没想过要离开这处。
可回头一瞧,自她嫁进来的那一日就亲手断送了自己的回头路!
梁氏世家门阀,权势这些年早已登峰造极。
而她呢,她身后还有什么......
盈时只是想要活下去,有尊严的活下去。
她放下尊严去求过许多人,这些人却都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无人愿意帮她,愿意放她一条生路。
她每夜都会从梦中哭醒,泪湿枕巾,后来,更是吃不下睡不着了。
无数个夜晚,哭着自己丢尽了阮家的颜面。他们怎么能出了这么一位叫自己蒙羞的后代?
盈时的所有怨恨与痛苦,都化作一把日夜凌迟自己的刀刃。
暖和的艳阳也驱散不了她骨头里无休无止的散发出来的冷意。再热的炭火也暖不了她日渐枯败的身躯。
她健康的身子一日日的枯败下去,真临到死了盈时才又害怕了。
她惊觉自己真的好不甘心......她其实不想死。
她还这般的年轻......
凭什么,凭什么背信弃义的人封侯拜相,娇妻在怀,子女绕膝。
忠于爱情,忠于承诺的人,却成为一捧黄土,谁也不会记得她。
......
她再也撑不下去了。
她不知自己是何时走的,只记得在一个冰冷又孤独的午后。
盈时死后,像是变成了一片云。
空悠悠飘荡在梁府上空,凝望着自己生后的丧礼。
生前的最后两年,她几乎与世隔绝,受困于小小的一片庭院。
鲜少有外人知晓梁冀这位原配夫人。
死后,她的葬礼倒是办的风光。
满京城的官吏,梁氏的走狗们都来了。
她看着一群人或真或假为自己流几滴泪,在自己灵堂前哭泣。
她穿梭在那些熟人面前,甚至看到了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梁冀。
往日的爱恨,如今她心中竟是再没了一丝波澜。
眼前光影飞渡,金花流转。
不知何时,她头痛欲裂地睁开眼,只见眼前白幡拂动,烟云四窜。
放眼所望之处,密密麻麻的一片孝服。
丧乐夹着哀哭,唢呐混着浓烈的烛香。
盈时下意识的要撑起身子,忽听身后有人唤她。
她愣愣回眸,见到那张她做梦也忘不掉的面孔。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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