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原属江都县县衙,有个认得时修的班头忙打拱,“小姚大人,您怎么也来了?”
“我是碰巧,这便要走。你们只管忙你们的去。”言讫依旧拉着西屏走回大路上去。
及至在车内坐下来,西屏仍是双目惊恐脸色惨淡,时修只得将氅衣脱下来丢到她腿上去,“您披着吧。这山庄里下雨就冷。”
她不说话,上下牙嗑得直响,像仓里的耗子在啃稻谷,时修憋不住笑起来。
西屏给他笑回了神,见他弹着膝上的雨水,蓦地想到他方才弯着腰在那里翻看女尸,衣边曾扫过尸身。
她一惊,两个指头拧起氅衣,又丢回给他,梗着脖子道:“我不要你的!我不冷!”
时修看她两眼,半笑不笑的神气,“不冷,那就是吓的。分明胆小,偏去凑什么热闹?您知道什么样的怂包最可恶么?就是那好奇心重的。”
她横了他一眼,不承认,“谁说我胆小?”
“那您抖个什么?抖跳蚤么?”
她又白他一眼,这回无话可驳了。半晌她平复了惊吓,因问:“那妇人是给人杀害在那里的?”
时修摇了摇头,“不是,是在别处杀害,移尸此地。”
“移尸?怎么会移尸在这里?难不成——是附近村庄里的人做的?”
时修锁着眉,缓缓将胳膊肘撑在双膝上,塌俯着背想了想,忽然抬头向她一笑,“是闹市中的人做下的也说不准。”
西屏原追着他的眼睛看,脖子跟着歪下去,谁知他冷不防邪里邪气地笑起来,吓了一跳,忙将背仰回车壁上贴着。
隔会扇两下眼,又忍不住好奇,“闹市里杀了人,怎么不索性丢到荒郊野岭里去?丢在这里,许多田地,农户们一走动,不就发现了?”
“夜里城门关闭,荒郊路途遥远,还没走到天就亮了,何况看守城门的士兵又不是瞎子,诸多不便宜。”
“可夜里宵禁,带着死尸在街巷中走动,就不怕给路上巡夜的人撞见?”
倒把时修问住了,细想了想道:“城中每日五更三点解禁,这时节要到卯时后天才亮,五更三点,百姓或是尚在梦中,或是才刚起床,未曾外出劳作,巡夜的官差又都撤了,正是移尸的好时候。”
西屏听后思忖一阵,慢慢点头,“你说得有道理。”语毕弯起唇来微笑,“到底是主管勾讼刑狱的推官。”
时修也笑,“六姨怎么对杀人的事这么有兴致?这会又不怕了?”
“怕是怕,好奇是好奇嚜。”西屏向旁偏过脸去。
仿佛是听见她隐隐哼了一声,时修望着她的脸,忽然觉得她那凄丽冷冶的五官变得娇媚了许多。
她扭着脖子,可以清晰看见皮肤底下的经络,前几日给赵贼划伤的那道口子好了许多,成了更细的一条红丝。方才那班围看的农户们说的些霪邪之词蓦地钻进他心里,女人赤.裸.的身体他也是头回见,他那颗心突然别扭地乱跳了刹那。
西屏觉察到目光,也朝他看,他立刻将眼调向别处,身子贴着车壁,向下沉了些,撩起窗帘,前路有个大弯,直弯入方才林中所见的村庄。
原来方才那陈里长正是他们张家田地的大佃户,此行正是在他们府上下榻。虽是山庄人家,却修得所大宅子,养着两房下人。陈里长跟着差役去了县衙,只得他夫人在家款待。
甫到正厅前就听见陈夫人同姚家夫妇在说那女尸的事,“不知死没死,那刘骡子也说不清楚,我们老爷只好跟着瞧去,倘或没死,能救人一命也算功德一件。”
时修一壁进屋,一壁搭腔,“昨日就死透了,陈里长跟着差役到县衙回话去了,一时半会不得回来。”
那陈夫人面色一变,扭身迎来,“这可不干我们老爷的事啊,怎么把他拉去了衙门!”又急着转过身去求姚淳,“姚老爷,真的和我们老爷不相干呐!”
姚淳放下茶碗道:“你莫急,就是到衙门录个证词,凡人命官司,所见之人都要一一问询,问过无异自然就回来了。”
张顾儿最烦他那副恭默守静的坐姿,忍不住翻记白眼搭腔,“他们公门里的章程是这样的,繁琐得很,无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