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新兵连的兵源有三处,一处是吕蒙县,一处是延庆县,还有一处是光寿县。来自于吕蒙县和延庆县的新兵各有七十人,而来自于光寿县的新兵较少,只有二十多个人。
不知新兵连樊连长和郝指导员是出于何种考虑,他们在为新兵们安排寝室时,来自同一地域的五个新兵同住一个寝室——是为了便于管理?还是为了同一寝室新兵之间少生龌龊?抑或是为了其他——但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如此安排,同一寝室的新兵们貌似团结了,可也为老乡观念的野蛮生长提供了沃土。
退几步讲,不如此安排,谁又能阻住老乡观念的茂生茂长呢?还有,老乡与老乡之间的龌龊,未必就比非老乡之间的龌龊更少、更高级、更文明。
其实,与梦独同一寝室的共五个新兵从进入寝室的第一刻起,就有了微妙的分化,接下来的日子里,那种分化越加明朗且加入别的因素。三个早已相识曾经同学的城镇兵故意表现出团结一心,还有意无意地表现出他们作为城镇兵的优越感。
梦独当然记得,很多人都还没有忘记,那个年代,城乡差别明显,由此生出城里人与乡下人的生活上的巨大差距,在军营里,则生出城镇兵与农村兵的巨大差距。按照吕蒙县的相关政策,城镇兵在服役期满退伍还乡之后,均要安排在县行政机关、事业单位或国有企业工作,那意味着他们端的是铁饭碗,而农村兵则不然,如果他们不能提干或转志愿兵,退伍返乡后只能继续土里刨食和四处打工为生。那个年月,农民的尊严常常受到侵犯。
而在军营里,农村兵的尊严也会受到一些思想浅薄的城镇兵的冒犯。遗憾的是,少数农村兵自惭形秽于农村兵的身份,居然接受了那些冒犯,更有甚者去向城镇兵自取其辱。
苏班长召开过第二次班务会后,梦独就发现同寝室的谢宝合就是这样一个人。
与第一次班务会情形差不多,梦独所在寝室的五名吕蒙籍新兵带了小马扎到了苏班长和五名延庆籍新兵所住的寝室里。五名延庆籍新兵已经端端正正、肩并肩地坐在各自的铺位前,吕蒙籍的五名新兵呢,仍是坐在进门左手边较大的空当位置,由于另四个新兵都显出不愿与延庆籍新兵结盟的姿态,最里边可以跟延庆籍新兵王星亮摩肩接踵的位子,梦独便坐了过去,并对王星亮微笑了一下,王星亮也回以微笑,二人算是有了交流。就在这次班务会上,苏班长在讲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后,还与班上的新兵们共唱一首歌,是每个当过兵的人都会唱的《战友之歌》,他以这样的方式明确表达了希望全班来自不同地方的新兵们能够团结互助的美好意愿。
班务会即将结束时,苏班长提醒所有人尽快按照全连第一次军人大会上樊连长的要求,写出并上交“决心书”,并且要求大家继续熟读“三大条令”和“保密条例”,对某些章节必须达到能背诵的程度。
解散后,吕蒙籍的五个新兵回到了他们所居的寝室。
谢宝合跟梦独一样,也是初中毕业,也是来自农村,却羞于承认来自农村的事实,谎称自己的户口转到了城里的舅舅家。但当三个真正的城镇兵追问他舅舅居于哪条街在哪个单位工作时,他却遮遮掩掩闪闪烁烁起来,回答中露出破绽。梦独看见,谢宝合的脸红了,可以看出是个想撒谎却不太会撒谎的人,即便撒谎,也撒得很拙劣。
很明显,在这间寝室里,李聪、段蒙及王雷雷从来到三班便很是抱团,且形成一股势。这三个人里,以李聪为中心,他的社会关系最为显赫,老爸是吕蒙县县长,官场上赫赫有名,他家的经济条件最为优裕,且他本人当兵前已经在县团委工作——这些情况,是他有意无意点点滴滴透露出来的,而不是口若悬河一口气吹出来的——这种方式让他更显得神秘。
在三个城镇兵面前,长相土气的谢宝合总觉得比他们矮了一头,总是失掉自尊。他内心的城府实在过于浅露,刚刚入伍,他竟然想的不是如何奋斗改变命运,而是想到了几年后退伍兴许能仰仗三个城镇兵的后门来为自己谋得更体面的生活。于是,他想着法儿向三个城镇兵套近乎,以期融入他们的圈子。李聪、段蒙及王雷雷三人呢,感觉到了谢宝合对他们的巴结,他们当然乐于享受这种巴结,欣然接纳了他,但那种接纳含着施舍的成份。那种接纳对李聪、段蒙及王雷雷一举两得,三个人在谢宝合的面前更可以高高在上,且可以向延庆兵显示出吕蒙籍新兵是铁板一块,是不可挑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