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九日。
齐大鸾在吏部领了去云南当驿丞的文书印符后,就神情悲苦地启程离开了京师。
御史王钧和吏科右给事中阎闳在目送齐大鸾离开时,也都郁郁寡欢,面色凝重。
但也因此,他们开始清楚认识到,梁储当国的内阁不会为他们言官去得罪天子。
所以,王钧和阎闳以及其他言官,都没有因为齐大鸾因弹劾骆安获罪这事,而为其继续上疏力争。
而王钧和阎闳二人也认真执行起内阁的安排来,按照内阁的意思,将皇帝交待给他们的查奸之事,当做一件为清田新政保驾护航的事来做,没敢像齐大鸾一样,在这个时候哔哔别的事。
从这一天开始。
朱厚熜钦定的清田新政也正式拉开帷幕。
张永和桂勇在抽调出足够的马军后,就与负责清田且已经抽调好执事人员的钦差夏言和樊继祖,以及奉旨协理的内阁诸臣们,昨日接到了今日于云台门面圣的旨令,且于这日晨曦一起到了云台门。
大明没有真正的中书省。
内阁只是有票拟权和制敕权的机构,并不能直接对官员发布钧令和指示。
在制度上,可谓是皇帝兼任了宰相之权。
所以,夏言、樊继祖、张永、桂勇也就需要在御前直接领旨听训,然后再执行旨令。
夏言、樊继祖、张永、桂勇与内阁诸臣,早早地到了云台门后,就肃穆庄正地立在了殿门处。
第一次来云台门的夏言、樊继祖和桂勇,此时都颇为紧张,将嘴抿得很紧,微微整理着衣襟冠带,深怕待会被天子责怪他们仪表不正。
他们早已通过《邸报》和坊间传闻得知,如今的天子勤政爱民,纯良严明,即位甫一旬,就召见阁臣很频繁,问民生疾苦,还很快就将司礼监掌印太监、昔日正德朝“八虎”之一的魏彬,与结党江彬的吏部尚书王琼,下了诏狱,甚至连值守东华门的近卫武将毛锐也因为仪礼不规被革爵重贬,言官齐大鸾也因为不恪尽职守被远贬去云南吃菌子,可谓雷厉风行,令人生畏。
这自然也就让他们不敢马虎对待面圣领旨听训这事。
啪!啪!
这时,明锐的鸣鞭声响起。
“陛下驾到!”
随着一太监的声音出现,一排排锦衣大汉将军就先来到了殿门前,按序站好。
不多时,朱厚熜就升了御座。
夏言等也行起了大礼。
朱厚熜口称免礼后,夏言等才重新站起来,且认真看了一眼在御座上的朱厚熜。
玉白色台阶上的朱厚熜,端端正正地坐着,神色沉静,让夏言等皆顿觉有肃穆敬重之感,而暗中称叹当今天子果然有天子之正色。
朱厚熜先让太监秦文宣了旨,并在夏言等领旨后便说:
“太祖在时,便以社稷苍生为重,故曾下诏清查天下田亩,朕虽不忍扰民,而常行清查之政,然祖宗之德不能不崇,百姓之饥不能不问,所以下诏清查庄田,以安畿内生民,卿等当上顺朕意,下体民心,认真清田,以成德政。”
“臣等谨遵圣谕。”
夏言等叩首回答起来。
朱厚熜颔首。
而夏言等接下来便开始真的出了宫,开始执行清田之事。
整个清田队伍,锦衣开道,玄甲压尾,有文官,有武将,还有内臣,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征作战。
但清田虽说是民政,可毕竟是要强行从权贵豪绅口中夺利而分于民的改革,是属于重新分配蛋糕,不是做大蛋糕,所以自然是要动用国家暴力机器的。
因为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极端顽固的权贵豪右宁勾结盗贼虏寇阻止清田,也不愿意让利于民,让利于国家。
没错。
清理京畿庄田,不仅仅利民,也利国。
因为清理出来的庄田都将增加为税田,能够朝廷带来新的税收。
按史料记载,元朝脱脱用左丞乌古孙良桢、右丞悟良哈台建议,屯田垦荒京师地区,当年便岁入粮食二十万石,极大缓和了元廷因南方战乱导致的粮食补充不及时的问题。
所以,只要清田真要是成功,嘉靖新政无疑真算是有一个不错的开局。
京城权贵豪绅们在看见这些披坚执锐地清丈队伍出现后,也只能无奈叹气,乃至不得不主动约束自己家奴庄户。
且说。
此时在京郊的流民们倒还不知道朝廷要为他们清理庄田。
他们大多已经快要断粮。
需要朝廷拨粮救济的越来越多。
但朝廷只做到了让这些流民不饿死,没有保障让他们吃饱,所以给他们供应的饭食往往只能做到一天吃一顿。
很多人因而都受不了,再加上临近五月,天气渐热,不少百姓的确已经开始卖儿鬻女,或者主动投身大户为奴。
“秀莲,不能再吃了,这些炒米得留到明天吃!”
“因为官差下一次发炒米得等到后天。”
从湖广来的韦长贵在这天捏住了装有炒米的布袋,没再让六岁的妹妹秀莲再伸手去抓炒米吃。
秀莲整个人怔怔地看着自己哥哥。
韦长贵则摸了摸她枯草一样胡乱堆在头上的发。
“哥哥知道秀莲没吃饱。”
“但如果不留一些,明天会更饿。”
韦长贵温声说后,秀莲也没说什么,只垂下了小脑袋,且把搁在地上的小腿弯起,使得两膝盖处的补丁暴露无遗。
俄然。
秀莲就从地上拾掇起一粒炒米,而笑着对韦长贵说:“哥哥,地上还有!”
说完,秀莲就继续垂下脑袋,认真搜寻了起来,瞅到一粒,就用手粘起来,和着泥沙一起喂进嘴里,如小鸡啄米一般,没一会儿就小嘴黢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