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心而论,叶名琛此番处理手段已是相当柔和,亦是展现了对冯天养的充分信任。
当此非常之时,若是寻常县令,说不定便直接拿下了。
恩师苏峻堂的信,对自己既是劝诫,也是示警。
当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按照苏峻堂的建议,与绿营兵一起出兵扫荡新安县境内的天地会义军,哪怕只是击溃,也足以让自己挽回在叶名琛处的信任。
但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冯天养十分清楚绿营兵的军纪败坏到了何等程度。
一旦放出去,仗打的怎么样不好说,新安县的乡民怕是要遭逢灭顶之灾。
冯天养本就想将盘踞在新安的士绅豪商势力一扫而空,然后在这张焕然一新的白纸上重新作画,又怎么会允许绿营兵肆意妄为,乱加涂抹。
一时之间,事情又回到了两难局面。
冯天养这边陷入两难局面之时,就在七里坪义军仓促建立的营寨之中,司马运峰也陷入了两难之中。
“司马老叔,今日我不称职务,咱俩就以叔侄论称,烦老叔您今日给我个明确交代,为什么不让我执行进攻船厂的军令?”
大帐之中,只有司马运峰和一名义军将领,此刻那将领正对着司马运峰发出质问。
“老夫有难言之隐,况且如今咱们这里义军形势不错,打破了这么多土豪劣绅的庄园堡垒,缴获了这么多金银财货,将粮食分一半留给乡民,剩下的带着,和愿意跟着咱们走的这几千汉子一起带到粤东整合当地义军,不一样是大功一件吗?何苦抛洒了那许多同袍性命!”
司马运峰苦口婆心的劝诫道。
“这可是传达的翼王军令,如今清妖大兵都被我天国天兵牵扯住了,正是我们围攻船厂的良机,虽然那年轻县令的团练火器确实精良,但成军不久,士卒未必愿意效死力,我们总不能试也不试吧?”
那义军将领和司马运峰争执多日,又岂会轻易被说服,当下立即开口反驳。
“翼王那里老夫自有担待,秀成啊,当初我和你爹....”
“我知道,您和我爹是结义兄弟,当初我爹战死,是您把弟我妹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老叔,别的什么都能依您。但这可是翼王下给我的军令,不是下给您的,便是真的依您抗命不遵,军法之下,您别让我当个枉死鬼成不?“
那将领正是石达开的亲信嫡系将领李秀成,此番受命前来主持粤东起义一事,同时兼着捣毁船厂的责任。
若是冯天养在,定能认出,此人正是那日和自己对视的舞狮汉子!
“那船厂之前,尚有县城和兵营作为遮掩,壕沟挖的又宽又深,得多少人命去填?城中官军并无出来攻打我们的意思,任由我们围攻那些土豪劣绅,秀成,听老叔一句劝,还是抓紧去粤东吧,翼王那里,老夫拼了老命,不会让你受到半点责怪。”
司马运峰被李秀成说的有些哑口无言,沉默半晌,才沙哑着声音开口。
“这正是我不明白的地方,老叔,您跟我说个实话,这城里的官军怎么回事,莫说不出来扫荡,连逃回县城的大户也不收留,反倒收拢了不少民夫,搞得像是怕我们残害乡民似的。再加上您这番作为,此中必定有事!”
李秀成冷哼哼的坐在案几之上。
他早就察觉出了不对,只是前几日尚未将各乡的地主坞堡全部打破,因此一直憋着没有追问,今日一定要刨根问底不可。
两人正僵持着,帐外士卒领进来一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孩童,这孩童进入帐内后,先是脱口而出说了两句广州天地会密探的接头暗号,司马运峰神色一愣,随即张口回应。
三个接头暗号都对完后,那孩童从破烂衣服夹层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司马运峰,司马运峰看完面色大变,随即传给李秀成,李秀成看后也是面色一变,两人先后走到地图前,研究起了那纸条上的军情。
翌日清晨,船厂码头。
冯天养和万祥鹏笑意盈盈的看着分别朝两个方向出发的绿营和团练士兵,各自微笑拱手告别。
“还望万管事好生约束军纪,将来船厂还要扩建,此处乡民今后大多要成为船厂工人,不可欺压过甚,否则难保不会坏了今后造船大计。”
临别之际,冯天养依旧谆谆嘱咐着万祥鹏约束军纪,丝毫也不掩盖自己偏袒乡民的立场。
“冯县尊请放心,小人一定遵从,还望冯县尊也一路小心,务必谨慎为上。”
昨日经过大半日的思考,冯天养总算拿定了主意。
打是必须的,但是尽量不要真打。
一番思量过后,冯天养决定分兵左右两路。
左路由两千绿营兵组成,经县城向北进发,在县城到北方海岸线大概三十里的宽度上,选择几处交通要道定点设防。
右路是冯天养的团练组成,兵力有三个营和一个两百人的民夫队,共约一千五百人,自码头出发,沿着深圳河向东向海岸线扫荡,逐步压缩起义军的活动范围,将他们逐步赶到绿营兵设置的防线上去。
至于剩下的一千名绿营兵和五百名团练,依旧留守县城、兵营、船厂三个要点,避免老巢被偷袭。
这个策略并不出奇,是绿营兵常用战术之一。但是能在当日拿出,并且第二日就迅速出兵,而且亲身担任最危险的一路,足以证明冯天养的态度,让代表叶名琛而来的万祥鹏十分满意。
为了保证冯天养这一路的安全,万祥鹏贴心的将几艘装备了8磅炮的官船配属给了右路军,一来能够提升右路军的实力,二来可以为其保留一条退路,以免遭遇起义军围攻时有全军覆灭之危险。
目送着绿营兵远去,冯天养回过头来,大手一挥,身后亲兵随之纷纷上马,跟着大部队向东进发。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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