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面无表情:“陛下,元辅既然不需要司礼监批红,那为何不直接奏请掌印?”
这话就杀人诛心了。
你内阁又要提案权,又要一票否决权,皇帝诏令还要听过内阁,那你怎么不干脆把玉玺也拿过去?
朱翊钧没接这话,继续一个个点过去:“杨卿,你以为如何?”
杨博忙道:“陛下和太后的意思,就是我们兵部的意思。”
这个老滑头。
高拱的门生故旧,朱翊钧一概不问,将诸如葛守礼、韩楫、雒遵等人晾在一边。
等能问的人堪堪都逼着表态之后,廷上就只剩下高拱的人。
好在,总算是接近半数了。
朱翊钧略过某些人,自顾自说道:“元辅这奏疏,半数廷臣都不认可,就无须再议了。”
“不妨让元辅回去润色修改一番。”
等修改润色一番,高拱致仕的奏疏,就已经批红了。
吕调阳当即下拜:“陛下圣明!”
王国光、杨博、张四维等人有样学样,纷纷拜倒恭领圣谕。
朱衡等慢上半拍,也连忙附和。
此时,众人纷纷余光看向葛守礼。
只见葛守礼呆愣了片刻,终于还是下拜领命。
百官这才纷纷松了一口气。
哪怕是御阶之上的朱翊钧跟冯保,都忍不住对视一眼,长出一口气。
就当二人放松下来的时候。
突然。
方才被冯保派去领高拱致仕奏疏的太监,一脸惶急地从侧殿转了进来。
朱翊钧看到这一幕,心中咯噔一下。
就看到那太监附在冯保耳边耳语了两句。
冯保面色大变:“什么!?”
而后竟然不顾礼仪,直接转身下了御阶。
拽着那小太监,从侧面径自离开常朝了!
……
冯保能走,朱翊钧却不能这么随意撂挑子。
他一直静静坐到廷议结束。
又不是兵变,哪有这么多争分夺秒。
掌权者,每逢大事有静气,也是一项重要的素质。
廷议结束,百官散去,朱翊钧只叫住了吕调阳。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文华殿。
朱翊钧率先问道:“吕卿,难道没有事要教朕?”
吕调阳打着太极道:“陛下有惑,臣知无不言。”
朱翊钧没心情跟他弯绕。
摆了摆手,直接问道:“吕卿对元辅的奏疏怎么看?”
吕调阳迟疑道:“陛下,臣廷上作答过了……”
朱翊钧停住步伐,霍然回头。
双眼定定看着吕调阳,一字一顿道:“吕卿,事关重大,莫要虚言应我。”
吕调阳躲闪不得,只得叹了口气,无奈道:“陛下既然知道,非要催逼微臣作甚。”
这话已经是发牢骚了。
吕调阳是真怕又说错什么话。
朱翊钧摇了摇头:“元辅逼迫于朕,二位阁老不在,朕也只能信吕卿了。”
说罢,似乎意兴阑珊。
也不等吕调阳作答,便又抬起脚步继续往前走。
吕调阳看着皇帝无助的背影,莫名有些无措。
他顿了片刻,终于还是咬了咬牙,快步跟他。
走到皇帝身旁,低声道:“陛下,元辅此举,乃是要废黜司礼监!阻绝两宫!甚至限制陛下!”
“有违人臣之道,臣必不能忍!”
朱翊钧这才放缓脚步,等吕调阳跟上。
他偏过头看着吕调阳,寂寥地说道:“吕卿,元辅何以如此待朕?”
吕调阳默然。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远处张宏,一路小跑了过来。
张宏到了进出,并未直接开口。
只看了一眼吕调阳,眼神征询朱翊钧。
朱翊钧怫然不悦:“吕卿乃是肱股之臣,说给朕知道,就是说给吕卿知道,何必遮遮掩掩,奏来。”
张宏躬身应是,禀道:“陛下,方才通政司那边出了点事端。”
“冯大珰的人去取奏疏,通政司却说奏疏已经被司礼监取走了。”
“两方争论了起来。”
朱翊钧听罢,深吸一口气,避免喜怒形于色。
他揉了揉眉心,显得有些头疼。
吕调阳却忍不住,直接问道:“冯大珰不是去了么?闹出结果了么?”
张宏瞥了皇帝一眼,见没有反对,心里就有了底。
对吕调阳点了点头,回道:“冯大珰回司礼监就为这事,自然是问出来了。”
“是当值的随堂太监,将奏疏取走了。”
吕调阳一怔:“奏疏呢?”
朱翊钧突然抬手,打断了二人。
他神色莫名,喃喃道:“奏疏……送到慈庆宫那边去了吧?”
吕调阳反应过来!
悚然一惊!
他猛地看向张宏,希望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在吕调阳惊骇的眼神中,张宏缓缓点头:“是,随堂太监将奏疏,呈递到陈太后那边去了。”
朱翊钧点了点头。
他闭上眼睛,喟然一叹。
拨云见日,水落石出。
原来如此,一切就说得通了。
虽然慢了半步,但他终于明白了高拱的依仗是什么,也终于意识到高拱的谋划是什么。
难怪。
难怪高拱敢呈递这道《新政所急五事疏》。
难怪他与陈洪关系匪浅,当初高拱弹劾冯保,陈洪会替他暗递奏疏。
难怪高拱敢肆无忌惮封驳李氏的令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