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仪看着张居正的背影,心中叹了口气,张居正自幼以神童闻名,又博览群书,见闻广著,必然是知晓此话出处,听出了他言语中的试探与劝诫,可是却无动于衷,显然是决心已下,要有所作为了。
唉,这两人。
安安心心做个裱糊匠等到致仕不好吗?
像此前的内阁首辅徐阶致仕后一样,美酒美人,坐拥良田数十万亩。
或者又如内阁李春芳一般,致仕后继续专研学问。
乃至于回去孝养父母呢。
大明朝,非得要救吗?天下焉有万世不易的朝代?
大明朝,值得杀身成仁吗?于少保的下场不令人心寒吗?
可叹,这些话也只能在他心中想想,他入内阁半年不到,资历不足,万事都以高、张二人做主,此时自然也没有能耐改变这两人的心志。
也罢也罢,既然高拱张居正有心做事,那便随他们去吧,国朝二百年,至今已有倾覆之兆,也合该有仁人志士了。
至于他高仪?为官数十年,上表辞官都十余次了,心早就冷了,不与浊流相汇结党营私,已经是他个人操守的极限,此事他是万万不会掺和其中的。
想明白此节,他突然有些理解高拱为何说出那句,十岁天子何以治天下了。
若高拱真想革新变法,延续国祚,这种激烈之事,自然指望不上一位生长于深宫妇人手的十岁稚童。
更别提这位嗣君的天资禀赋,不做绊脚石都是好事了!
天子垂拱,内阁治政或许才可能有一丝机会。
这位新帝……
怕是只能“大局为重”,做些牺牲了。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高仪起身稍晚了一些,才往外迎了去。
……
高仪刚一走到殿外,便看到李贵妃仪仗远远转道离去,令他一怔。
竟是连照面都不与诸臣打?
心中泛起了嘀咕,看来这位嗣君是给李贵妃气得不轻。
他见识过李贵妃被朱翊钧气得七窍生烟的样子,心里有数,此次皇太子又蜷缩在东宫不敢受劝进,李贵妃怕是又动怒失态了。
李贵妃或许是不好在这种时候落嗣君的面子,这才径直离去。
就是这位嗣君,当真一言难尽,躲在东宫不出就罢了,以后可别像他那位祖父一样,二十年不履朝。
这般腹诽着,便将目光看向那位嗣君。
大明朝嗣君朱翊钧,身后跟着那位新晋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一前一后缓步走来。
太子出阁讲学,高仪作为朱翊钧的侍班官之一,见到这位嗣君的次数自然不算少。
在他印象中,说得好听点,这位嗣君就是赤子之心,任然天性,直言不讳的话,就是调皮浮躁,心智中等偏下。
但,今日却令他觉得有些不同。
不论其余,单这份仪态,竟然让他心中忍不住暗赞一声。
只见朱翊钧穿着缞服,身形瘦小,挺直了脊背,踏步从容。神色倦怠哀戚,却又肃然端正。环顾诸臣工时含蓄谦抑,又凛然有神。与众人相互见礼,可谓一丝不苟。
“本宫初御文华殿,万事仰赖诸位肱股之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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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上愤恨语臣曰:“我祖宗二百年天下以至今日,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争奈东宫小里?”连语数次,一语一顿足一握臣手。臣对曰“皇上万寿无疆,何为出此言?”上曰:“有人欺负我。”——《病榻遗言》。
注2:东宫出阁讲学,太子少保、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高仪,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张四维,司经局洗马兼翰林院修撰余有丁,右春坊右赞善兼翰林院编修陈栋,充侍班官。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马自强、陶大临,翰林院编修陈经邦、何洛文,检讨沈鲤、张秩,充讲读官。检讨沉渊、许国,充校书官,制敕房办事。大理寺左寺正马继文、徐继申,充侍书官。先是,大学士高拱等请选东宫辅导官僚,会同吏部推举。有旨宜加慎选,不必备员。于是拱等名以闻,上从之。仍谕拱、居正提调各官讲读。——《明穆宗实录》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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