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高拱到底在等什么?”吕调阳喃喃自语。
这是困扰了他一天的难题。
高拱廷上,面对杨博的反水,反应太平淡了。
乃至于对高拱的弹劾,也一拳打到了棉花上——高拱根本没怎么反抗。
是因为两道谕旨催逼,令高拱终于意识到了太后跟皇帝都容不下他了?
还是见到他吕调阳的弹劾,反应过来背后是张居正的意思,心灰意冷?
他怎么想都说服不了自己,甚至是越想越不明白。
吕调阳带着疑惑,走到家门口。
因为在沉思的缘故,都没发现今日仆人并未出来迎接,甚至屋内灯火无一亮起也未注意到。
他推开了院子侧门,神游似的走进了院内。
直到推开房门,他才突然惊觉,内外漆黑一片。
他正要有所反应。
屋内,突然两道灯火亮起。
主座旁边一左一右掌着烛火。
视线立刻扫过去,只见冯保端坐在太师椅上。
身子前倾,猛地抬起头,看向吕调阳。
冯保神情阴翳,语气咄咄逼人:“吕尚书,咱家倒是知道高拱在等什么。”
“不过吕尚书害我丢了东厂,咱家还能不能信你呢?”
……
高拱府上,书房内仍是一片静好。
处在风议中心的高拱,正在在书房内,伏案重新乞罢免的奏疏。
丝毫不见有半点焦躁,似乎当真是因为损毁,才重新誊抄。
葛守礼推门而入,恰好是看到这一幕。
他站在一旁,也不说话,就静静侯着。
高拱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伏案下笔:“与立,说几次了,进来把门带上。”
与立时葛守礼的字。
二人交情非同一般。
隆庆初年,葛守礼任户部尚书,当时徐阶率人围攻高拱,哪怕高拱几无还手之力,葛守礼仍是毫无保留支持高拱。
高拱落败之后,葛守礼也疏请罢免。
而随着徐阶致仕,高拱复起,第一时间,便将葛守礼抬到了都御史的位置上。
二人可以说是经历过风风雨雨,交托后背的死党。
今日这般大的事,仿佛令葛守礼又回到了数年之前,高拱遭到徐阶围攻的时候。
这才不顾风议,夜间来访。
本事十万火急,结果进门第一句是这个。
葛守礼看着没事人一样的高拱,叹了口气,转身将门关上。
这才回头看向高拱:“元辅端的是好养气,反倒是显得我心性不佳了。”
连他都分不清,高拱到底是临危不乱,还是萌生退意。
高拱嗯了一声:“是得再打磨打磨。”
都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打趣,葛守礼更是惊讶。
他疑惑道:“元辅早知道杨博要反水?”
杨博为何如此行事,他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
难道是承诺了王崇古入阁,心生怨愤?
还是跟冯保或者吕调阳,有别的密谋?
高拱摇了摇头:“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也没掌东厂锦衣卫,哪里知道他怎么想。”
这话让葛守礼的不解达到了顶点。
他干脆不再深想,直接问道:“高肃卿,少卖关子。”
高拱见葛守礼没好气了,终于搁下手中的笔。
笑道:“我当然不知道杨博会来这一出,不过……”
他收敛笑意,接着道:“不过是早有准备罢了。”
葛守礼疑惑:“早有准备?”
高拱点了点头:“何止是杨博,即便是你,突然要弹劾我,我都不会意外。”
葛守礼默然。
这话是没什么问题,但这种事拿自己举例,听了能舒服才怪。
这臭脾气,也难怪好友没几个。
高拱自然是没这么细腻的心思,他也不管葛守礼想什么。
继续说道:“你且看着吧,除了杨博和吕调阳,还有更多人盯着我呢。”
到了六部尚书这个位份,代表了,就不仅仅是自己了。
不说兵部,哪怕是看着没什么权势的礼部,也是经年拿捏着学院、科举这等命脉。
大概是,文宣、外交、教育的综合体,在士林之中的影响无可比拟。
更别提吕调阳和杨博,身后那一帮子晋党、新党。
任谁来了,都不可能等闲视之。
但是……要做大事,怎么可能寄希望于所有人都团结在自己身边。
皇帝都做不到的事,他高肃卿又凭什么?
看客、内奸、敌人,他都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就如同他说的,哪怕是葛守礼背叛,他也仍然会面不改色地,一以贯之。
葛守礼一怔,没有领会到这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