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一口茶水下肚,虽是贡茶,却犹如牛嚼牡丹。
他只盼着待会与皇帝奏对,关于他封爵的事,能有个准信。
自家女儿现在得了势,动不动就呵斥他,实在不好沟通。
想必,这十岁的外孙,能够好说话一些吧。
正想着,一道声音从由远及近。
“如何都这么不懂礼数,竟然无人为国丈斟茶?”
李伟抬头一看,便看到小皇帝一脸不悦地走了进来。
看到自己,才转怒为喜,
旋即二话不说,便拿起茶具,要为礼奉自己饮茶。
李伟心中舒坦,面上却还是得推辞一番,伸手去接茶具:“不敢不敢!臣自己来就好。”
朱翊钧强行给他茶杯拿过来,添了一杯,又示意左右退下。
他端起茶杯,递给李伟:“国丈习惯事事亲力亲为,是清苦惯了吧?”
“想朕登临大宝,却差点忘了回报母族,实在是朕的不是。”
两人再度一番客气拉扯。
朱翊钧关切道:“国丈方才,是在问我娘亲封爵的事吧?”
乾清宫现在都是他的人,只要没挥退左右,就瞒不过他。
李伟连忙从座椅上抬起屁股:“陛下,臣并非讨要爵位……”
朱翊钧伸手给他按回了座椅:“国丈,你我骨肉亲缘,不必这般见外。”
“什么讨要这么难听,朕登临大宝,恩荫母族,本就是应有之义。”
这态度,李伟总算感受到了什么叫如沐春风。
他鼓起胆子道:“那陛下,此事现在是什么说法?”
封爵是没跑了。
但封的爵不同,食禄高地也不一样,他就是为这事,探李太后的口风呢。
朱翊钧给自己斟了杯茶,悠哉道:“食禄八百……”
李伟听到这个数字,脸上当即泛起失望之色。
八百石,也忒磕碜了,正常国丈怎么都是一千石。
朱翊钧继续说道:“……是礼部议的,娘亲否了,说怎么也要一千石!”
李伟这才稍稍开霁脸色。
世宗皇帝的国丈玉田伯,乃至于前几天去世的德平伯,都是一千石。
却听皇帝又摇了摇头:“朕没同意。”
李伟愕然。
只听朱翊钧继续道:“一千石岂能彰显朕的亲亲之谊?”
“国丈,等确定我皇考陵址,便让你与朱希孝,主持昭陵修建,完工后,再益禄二百石!”
李伟当即转惊为喜,起身拜倒。
这次,朱翊钧没再拦他。
……
偏殿中。
吕调阳还在为李太后解惑。
祖宗成法的来历。
隐患利弊的故事。
解释剖析得很深刻,不负礼部尚书的位份。
李太后同样听得很认真。
初时还不时看向朱希忠,估计是在考虑效仿世宗。
但之后越听越是沉默。
不时开口垂询朱希忠,想做个确认,得到的回答也只让眉头皱的更紧。
突然,李太后打断吕调阳,疑惑道:“吕尚书,成国公不也是三公之身兼任锦衣卫指挥使?”
“如何就符合成例了?”
吕调阳有心解释,又事涉勋贵,不好明言。
倒是朱希忠坦然道:“太后,我朝的三公三孤,只有名,没有实。”
“若是要等同的话,大概是让臣领着锦衣卫,入内阁办事。”
吕调阳忍不住多看了这位国公两眼。
这话直白至极,倒是能让李太后能明白个中危害,不过……可不符合为官之道,也不太像朱希忠的作风。
李太后听罢,沉默了半晌,过了良久才道:“所以,我应该从了言官们的请,削去冯大伴的东厂提督?”
话音刚落,朱希忠便立刻接话:“微臣也可为太后,将这数十名言官悉数逮拿下狱!”
“锦衣卫,随时听从太后调遣!”
吕调阳心头一跳!
这朱希忠怎么回事!
他连忙劝道:“万万不可!”
李太后无语地看了一眼吕调阳,不会以为她蠢到这个份上吧。
朱希忠拐着弯谏言,她还是听得出来的。
只是……
李太后心中还是不服气的,甚至于不安。
皇帝刚刚登基,只有孤儿寡母,朝臣不思辅佐就罢了,还抱团弹劾她依仗的内臣。
让他如何作想?
更别说,不止是高拱和他的党羽,就连冯保日常夸赞的吕调阳,也没为他说话。
甚至勋贵都没有拉一把。
这才是孤臣啊!
现在要让她削了冯保的职位,岂不是自断一臂?
她看吕调阳这副模样,更是突然起了试探之心:“万万不可?”
“那吕尚书是认为,我应该削去冯保的职了?”
“不知吕尚书可有合适的人选,接东厂之任?”
吕调阳心中涩然,这话,多半是有些疑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