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及权责相应这一点,曾说道,人主若是不能使臣下权责相一,轻则贪腐成风,重则朝政大乱。”
“阁老说,若非冯保不可或缺,这掌印与厂督兼任,便有极大隐患。”
“当时还不明白,如今听了吕尚书一番话,才明白其中道理。”
“元辅和大伴都受此攻讦,是朕的罪过啊。”
吕调阳呼吸都慢了,生怕皇帝深究冯保不可或缺是什么意思。
幸亏皇帝年幼,疑心还不重。
这让他长舒了一口气。
吕调阳现在已经是信了,张居正与皇帝有共识这事了。
或者说,皇帝对新法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张居正这话是正理,若不是用得着冯保,他吕调阳也不会坐视其身兼掌印与东厂提督二职。
奈何,就是不可或缺啊。
支持新法,必然需要新党大权在握。
这一点,少不了李太后和司礼监的支持。
朱翊钧侧过身,看向吕调阳:“吕卿,朕方才听了你的进言,也认为,应当削去冯大伴的东厂厂督一职!”
吕调阳心头一跳!
坏事!
别看小皇帝不管事,真要把这话放出去,冯保别说东厂了,司礼监都不一定保得住。
这下他恨不得立刻回到廷议上,将弹劾高拱的奏疏扔出去,将高拱与冯保,同时绑在朝局稳定这一条绳上!
别等张阁老视山陵回来,发现高拱还是高居首辅之位,冯保被撵走了!
他连忙开口劝道:“陛下,慎重!内外机要之位,不妨咨资一下监国的意思。”
就差说一声,你年纪小,别乱来了。
朱翊钧要的就是他这个反应。
他仍是一副从善如流的样子:“吕卿多虑了,朕冲龄践祚,不通政事,自然要听我母后的。”
“但诸卿上奏情由合理,朕以为,母后多半会纳了诸位臣工老成之言的。”
“朕只会劝娘亲早做决断,防止朝局动荡罢了。”
吕调阳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别晕过去。
他还等着明日廷议,再捞冯保一手呢。
皇帝这一出,显然是要让李太后今日就下决断。
若是没新党介入,李太后说不得还真会迫于压力妥协。
吕调阳站定身子,不再往前走:“陛下既然已然明了,径自与太后分说便可,微臣便不用去了。”
他要回廷议!立刻弹劾高拱!否则就晚了!
只有把水搅浑,才能保住冯保东厂的位置。
若是真让冯保被削职了……吕调阳一想到冯保或许会迁怒自己,就心里发苦。
熟料,他正要挪开步子。
朱翊钧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今日,可说什么也不会放吕调阳回去。
他展颜笑道:“吕卿不必与朕客气,朕还有事要请教吕卿,咱们边走边说。”
他一边挽着吕调阳手腕,一边补充道:“非止于冯保,元辅这吏部一职,也合当削去了!”
“卿既然进言了,要不,勉为其难,给朕搭个梯子。”
吕调阳一怔,迈开的步子生生被拽了回来,就连心神也被勾引回来了。
毫不掩饰惊讶地道:“陛下要我弹劾元辅!?”
这……岂不是正合了他的意!?
小皇帝不通政事,想当然地同时削内外相的职司,着实有些可笑了。
要是祖制同时动摇了内外相的地位,那就是祖制有问题了。
反而只会让两人都平安落地。
朱翊钧坦然地看着吕调阳:“吕卿,朕不是恶了元辅与大伴,反而是为他们好。”
“没让大伴与元辅权责相应,被迫挑了一身担子,是朕的不是。”
“只因为我皇考母后驱使,不得不身兼两职,就要受到这些无端诽谤,朕心何忍?”
“如今众正盈朝,正应当效祖宗成法,泾渭分明、各司其职,才好保全清名。”
“大伴是太监尚且还好,元辅是我皇考的先生,德高望重,鞠躬尽瘁多年,快到致仕的年纪了,也需考虑元辅青史风评才是。”
他一步步将吕调阳引诱进陷阱。
本来新党本就是要背刺弹劾的,也不需要他来劝。
重点在于,你吕调阳这次弹劾,要不要跟朕形成默契?
若是愿意嘛,那朕让你先跟朕一起削了冯保的职后,缓一缓再弹劾高拱,敢不听命?
若是不愿意……朕前脚跟你商量了你没同意,后脚到我娘亲那里若是再乱说,朕可就要在乾清宫高呼佞臣了。
说白了就是堵他的嘴,要么别说话,要么我让你说什么,就说什么。
吕调阳不知道皇帝的想法。
只是突然想到,前些时日为何张居正告诉他,最好平缓过度,不要过激——宫里传的信,李太后准备让高拱体面致仕。
一直以来,冯保给的消息,都是李太后深恶高拱,一旦监国,便要罢黜高拱。
可是前几日一反常态,让吕调阳摸不到头脑,只能归结于女人善变。
此时他终于有了答案。
新帝如此感念高拱的功劳,母子连心,李贵妃不愿意闹得太难看,让自家儿子心生芥蒂,反倒正常。
结合这事,他也能确定皇帝当真是为了高拱好,才让自己弹劾,去了高拱吏部的职。
不过。
青史风评啊……
竟然有君上为大臣考虑到这个地步,真让吕调阳心中感叹。
张璁与世宗皇帝,已经算是君臣相得了。
张璁染疾,竟得世宗为之亲制药饵,致仕后,世宗还派锦衣卫多次探望,嘘寒问暖,防止有人反攻倒算,并几次下旨召张璁到京复任,为他壮势。
即便是这样,张璁该背的黑锅,也没少替世宗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