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明君 第243章 此消彼长,起起伏伏(1/4)

雒于仁所书名曰《财气色娱箴》,是临时起意,准备给南京国子监学报增刊的文章。

所谓财,就是皇帝的贪婪之罪。

有多贪婪呢?

竞彼锣镣,锱铢必尽,公帑称盈,私家悬罄——新政一昧敛财,盐政、宗产、赋税也就罢了,竟连细碎铜钱也下令收集回炉,如此国库虽满,百姓家中却空无一物。

周武王曾散尽鹿台之财,八百归心,反观隋炀帝贪婪聚敛,天命难湛!

所谓气,就是皇帝的愤怒之罪。

有多愤怒呢?

逞彼忿怒,恣睢任情,法尚操切,政戾公平——轻起愤怒之心,肆意发泄,刚愎自用,刑罚苛刻于士大夫,施政完全不顾地域公正。

虞舜温和谨慎,谦以致祥,反观桀纣残暴无情,群怨孔彰!

所谓色,就是皇帝的淫欲之罪。

有所淫欲呢?

艳彼妖姬,寝兴在侧,启宠纳侮,争妍误国——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后至今没有诞下皇嗣,反倒是吴贵人先有身孕,显然是皇帝偏爱美色所致。

商汤不亲近女色,享有遐寿,反观穆宗,许是唐穆宗,狎昵无度,服食金丹,三十而卒!

所谓娱,就是皇帝轻佻的之罪。

有多轻佻呢?

游畂之荒,声色犬马,出巡无度,有如匹夫——去年才赏游了一圈北直隶,现在又想下江南玩乐,简直忘了自己是肩负朝政的天子。

宋仁宗坐镇中枢,四海太平,反观秦始皇,几度东巡享乐,每每被刺,二世而亡!

要说撕裂国家,谁能比得过皇帝这些言行带来的后果呢?

雒于仁奋笔疾书,一时兴起,浑然没听两名社友在说什么。

惹得**星与邹元标走到其人身后,伸头观望。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不安的神情爬到了邹元标的脸上,他迟疑片刻,忍不住委婉劝诫道:“依仲如此措辞,是不是有些过激了?”

宫里都放出风声,说皇帝要南巡了,怎么还敢写这种东西!

雒于仁头也不抬,语气冷硬:“百家争鸣,畅所欲言,是皇帝下的钦旨,怕什么过激?是我哪一句说得不对?”

邹元标见其态度恶劣,只好转过头,看向**星。

**星熟视无睹。

三人虽说同为同林,但到底不是连体婴。

邹元标是江西人,听到皇帝南巡,唯恐皇帝借题发挥,践踏乡梓宗族,自然是战战兢兢。

但**星与雒于仁可是北人,根本不在此番南北之争的打击范围之中,可谓坦然自若。

按如今新学的矛盾分析来说。

此时此刻的妖书案,不是谁掩盖谁的问题,而是一场迭加了地域公平、赋役分配、舆论霸权、新旧学说、结社参政等多重矛盾的具体表现。

情况复杂,一团乱麻。

三人虽因在诸多的问题上对朝廷都有所不满,进而走到了一起,成了如今江南传唱的东林三君子。

但一遇到具体问题,仍旧是有各自不同的态度。

比起皇帝南巡这种事而言,雒于仁与**星两名东林君子,反而更愤恨于中枢如今显露出要钳制言路,再启报禁的预兆!

既然是争夺话语权,措辞哪能不激烈?

别说把皇帝贬得十恶不赦这种温柔言语了,就是再火上浇油,挑拨一句“南人不是无能孺子,不需要北人的保护”,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星思索片刻,反而劝起邹元标来了:“尔瞻,当初南郊祭天,咱们亲身体会到什么叫权枉盈廷,谴谪相继。”

“诗云,邦之司直。”

“当时你我决心相约,哪怕沦落为乡野白身,也要为国家尽绵薄之力!”

“如今朝廷借题发挥,不仅唆使皇帝南巡,甚至要重启报禁,钳制言路,难道咱们能熟视无睹么?”

“作这些激烈文章,也是为了点醒陛下,不要一错再错啊!”

从这个递进关系就能看出,**星更在乎东林学报还能不能抢夺回话语权。

邹元标神情阴郁。

他好歹是东林元老,当然清楚两人的想法,毕竟办报才是三人聚在南直隶的根基。

当初顾宪成与李三才因为修新学入了邪道,与他们分道扬镳。

他们三人意气之下,便接过了顾宪成当初的理念与报纸——天下治乱,系于人心;人心邪正,系于学术。

要拯世救民,报纸才是重中之重!

至于什么皇帝南巡、什么催逼清丈,还能杀到**星这个北直隶人士的头上?

地主土豪嘛,死一批就死一批,东林学报又不缺士绅送钱。

甚至于。

若是皇帝真将南方搅得一塌糊涂,怨声载道,东林学报这类以抨击朝政为生的报业,是不是会得到更为广泛的支持呢?

当然,这话三人只能心照不宣——东林君子,自然要慎独,若是不能从一而终地维持人设,还怎么教化世人?

可是。

邹元标这个南人不一样啊!

他家正是江西吉水县的士绅,连田阡陌,房产无算!

一旦皇帝南巡,携南北之争碾过,被誉为“朝士半江西,翰林多吉水”的吉水县,岂能幸免于难!?

届时恐怕要与范应期一样,祖坟都保不住!

**星见其神色不快,心里也有数。

他沉吟稍许,旋即敛容,直视邹元标,正色道:“尔瞻,难道谨慎委婉,就能劝得皇帝改邪归正么?”

一句反问,竟带出金铁之坚。

邹元标被问得一愣。

**星定定看着邹元标,目光坚定。

难道东林党现在停了报刊,皇帝就不南巡了?

难道邹元标跪地求饶,宗族的祖坟就能保住了?

难道他们现在就开始歌功颂德,被褫夺的官位就能回来了?

既然已经无路可退,就没什么好惶恐犹豫的了!

**星压着嗓音,沉声继续说道:“尔瞻,你我虽失了官位,却仍要把持住气节,不要负了士林的名望啊!”

都被贬谪了,屁股早就不坐皇帝那边了。

眼下堪堪有资格上桌吃饭,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靠的是江南对朝廷的不满,尽数倾注在东林党内,才有如今的士林簇拥,百姓仰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