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之前从邺城回平阳的时候,一路上看到许多麦田,他当时没什么感觉,甚至都懒得看第二眼,只是机械地行军。
甚至一直到昨天,他还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爷娘辛苦一生,落得满身病,早早逝去。
兄嫂对他很好,小侄儿侄女也很可爱,那是他过往二十多年中不多的温情时刻,弥足珍贵。
只可惜一场大水,什么都没有了。
兄长一家走后,好像也带走了他生命中的很大一部分。
他只靠求生的本能浑浑噩噩活着。梁王救他于水火,他感激,却又没那么感激,因为活不活其实他都能接受。但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他看到母女两个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流眼泪。但他忍住了,冷酷地站在那里,一直没说话。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后,他来到一处篱笆墙前,推门进去后,站在院中。
“队……队主?”院中一人正在烧水,见得曾易后,站起身,擦了擦手。
“路上打的两只雉鸡给我。”曾易取出一匹绢,道:“这匹绢是你的了。”
那人看了看绢,有些意动,片刻之后为难道:“队主,两只雉鸡不值一匹绢。”
曾易摇了摇头,只问道:“换不换?”
此人挣扎了会,道:“换!”
旋又道:“队主,我帮你拾掇好。”
说罢,开始烫鸡拔毛。
曾易静静等着。
这个院子比他家小一些,屋内也有一个女人,正在做蒸饼。
快过年了,日子再难,也要吃顿好的,不然真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
那名军士很快把两只雉鸡都处理好了,然后招呼婆娘再拿几个蒸饼过来,用竹筐装着,热气腾腾。
曾易没有客气,接过蒸饼和雉鸡,递给绢帛,点了点头,走了。
脚步好像有些轻快了,曾易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他觉得自己是个粗人,没读过书,没文化,不懂什么风雪月,也不通诗词歌赋,更无法描述自己的所思所想,他只知道要做这件事。
家很快到了,曾易步入灶房。
兰氏正在抹眼泪,见得曾易时,慌忙转过身去。
小女孩躲到了柴堆后面,先看看他,再看看竹筐里的蒸饼,咽了咽口水。
“过年了,吃顿好的。”曾易将两只雉鸡放在案板上,说了今天第一句话。
然后从竹筐中取出一枚蒸饼,递向小女孩。
小女孩犹豫片刻,最终抵受不住蒸饼的诱惑,从柴堆后走了出来。
一步、两步、三步,最后伸出冻得跟胡萝卜一样的小手,接过热乎乎的蒸饼。
曾易微不可觉地笑了一下,又从筐中取出一枚蒸饼,递给兰氏。
兰氏有些惊喜,转过身接起,轻轻放入嘴中噬咬。
曾易突然间有些脸红,他慌忙出了灶屋,来到院中,找了个小马扎坐下。
院中菜畦空空荡荡。
井沿上盖了块破木板,落满了积雪。
几棵枣树在寒风中轻轻摇曳,一副营养不良的瘦弱模样。
院子一角圈着几只羊,瘦骨嶙峋的,看见人就咩咩直叫。
一侧的厢房上,窗棂几乎朽烂了,窗户纸也缺了很大一块。
这个家,仅仅一年就破败成了这个样子。
曾易却看得很起劲。
这个时候,他突然对梁王起了更深一层的感激。
这份感激来得似乎毫无缘由,又似乎一切脉络分明。
他更能理解很多黄头军将士看到梁王时的心情了,虽然每个人感激的点不一样。
活下去,活下去就有希望!这是梁王救灾时最常说的一句话。
他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
这些人,都变成了他的力量,包括他曾易。
小女孩拿着一个蒸饼走了过来。
曾易看了她一眼。
小女孩有些害怕,止住了脚步,随后看了看手里的蒸饼,鼓足勇气上前,递给了曾易。
曾易摇了摇头,道:“你吃吧。”
小女孩咽了下口水,摇了摇头,坚持递给曾易。
曾易接了过来,慢慢放入口中吃着,一边吃,一边撕下一块,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高兴地接过,吃得腮帮子鼓鼓的。
曾易眼角余光发现,兰氏的身影似乎从窗户后面一闪而过。
他笑了,这个蒸饼有点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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