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若只需要战兵,不需要数量更多的辅兵,不需要数量是战辅兵加起来几倍的夫子役徒,那消耗肯定小,但这是不可能的。
四百万斛粮豆,其实支撑不了多久时间,也就大半年罢了,打到冬天就结束了。
“去岁收成不好,如今存粮都不太够。”裴灵雁一边从侍女手里接过餐碟,一边说道:“怪不得你要吓唬人。”
“不仅仅是存粮不够。”邵勋说道。
裴灵雁想了想,说道:“可能也有些人在观望。”
“怎么说?”邵勋问道。
裴灵雁将邵勋喜欢吃的春葵放到他面前,说道:“南边隐约有风声,琅琊王对你不满,可能会有动作。”
“详细说说。”邵勋眉头一皱,道。
他知道世家大族分仕各方,相互间是有书信往来的。即便再有职业操守,再谨慎,难免也会在只言片语中透露一些消息——这一条,对邵勋和司马睿都是适用的。
但这些出身士族的幕僚们从亲族那里得到消息后,却未必会透露给自家主公,其中原因很复杂。
“景文(司马睿)曾对人言,郎君你是——”裴灵雁看着邵勋,缓缓说道:“窃国之贼。”
看女人那小心翼翼的模样,邵勋将她抱入怀中,笑道:“比起窃国,我更爱窃美人。”
“你哪个女人不是窃来的。”裴灵雁舒服地靠在他怀里,认真地说道:“其实景文算是个厚道人,谦退有礼,一般不会这样说一个人。他既这么做了,想必已是非常恼火。你不可轻忽。”
邵勋轻轻点头。
司马睿以前是司马越的小弟。怎么说呢,这个人性格温和,知书达理,待人接物颇有礼数,不咄咄逼人——至少表面上人设如此,真实情况难说,邵勋也不太相信,因为司马睿不是一点野心没有,也不是一点能力没有,乱世中人就没有简单的。
司马睿也拍过裴妃的马屁,走过她的门路,礼物送得很勤,漂亮话不要钱地往外说。
其人能被司马越先派往下邳坐镇,再去建邺,不是没有原因的。
简单来说,他是司马越提前布置的后路,一旦北方局面大坏,使用了一切办法都难以挽回的话,建邺还可以作为后盾,为他提供支持。
只不过司马越没等到那一天,自己先不行了,反倒让司马睿占了便宜,收了其部分遗产。
“你若实在担忧。”裴妃说道:“我写封信给景文,解释一番。”
“没用的。到了这会,一切都已经明朗,没有人是傻子。”邵勋摇头道:“享受了四战之地的好处,就要承受四战之地的坏处。世人只想得好处,不想有坏处,但这又怎么可能?此事,我会布置的。”
说完,轻轻抚摸揉捏着裴妃傲人的身躯,道:“花奴你就安心给我生孩子。”
裴妃从喉咙深处嗯了一声,带着长长的尾音。
婢女们视若无睹,将饭菜一一摆放完毕,行礼离去。
两人遂坐了下来,开始吃饭。
邵勋一边吃,一边默默思考。
方才花奴提到有人在观望,其实就是提醒了。
原来还有人不看好他在南北夹击中能够幸存下来啊。
其实这也正常。
幕府内部的将佐们就不担心吗?一样担心。
吃到一半时,有信使前来。
邵勋接过信一看,对上裴妃的眼神,道:“王夷甫写来的。王敦已出任荆州都督。”
“此旨定非台阁所出。”裴妃先是有些惊讶,然后判断道。
邵勋点了点头,道:“但荀崧已与其交割了印信。”
圣旨有没有用,关键看别人认不认。
目前看来,即便没有经过台阁,属于“中旨”,但荀崧认了——荀崧家人早就南渡,他认也很正常。
汉献帝当年的衣带诏,从程序上来说,也是不合法的,属于无效圣旨,但有人认。
当然,司马炽可比汉献帝自由多了,至少他身边的人没有被全部换掉。
朝中也有不少或真或假的忠臣,他召见臣子,臣子出来时也不会被搜身——这样太难看了。
他甚至可以找一个单独会面的场景,比如九华台高处,周边没有宫人监视,这也是汉献帝难以想象的权力。
邵勋懒得思考是谁传出去的圣旨,因为太多可能了,根本猜不出来。
“不要!”裴妃抓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道:“有些事,元超可以做,你不能做。”
邵勋缓缓点头。
裴妃又道:“你所要做的,就是积累威望,越高越好。现在对天子动手,只会折损你的威望,得不偿失。河南之所以这么太平,一部分原因是你剿灭贼寇、驱逐匈奴,另一部分原因则是你还让天子维持着体面。”
邵勋嗯了一声。
他对天子尊敬吗?
其实不太尊敬。但比起历史上其他权臣呢?那又很尊敬了。
至少,在世人眼中,他没有像曹孟德、司马越那样很离谱地把天子身边的人全换掉,关作笼中鸟。
至少,他没有把天子当做挡箭牌。
至少,他在宫中用度短缺的时候,还输送物资。
至少,他出镇外藩,洛阳有事时不像有些人作壁上观,而是真的勤王。
什么都是对比出来的。
他是个跋扈权臣的形象,对天子有些许不敬,但迄今为止大节无亏。
这是河南很多人愿意与他合作的原因——之一。
司马家人心不高,但还是有人心的,没必要自找麻烦。
“我还是得入京一趟。”邵勋说道:“找王夷甫谈谈。不过,花奴你说得对,战场上的胜利才是根本。打不赢,一切免谈。打赢了,一切魑魅魍魉都成不了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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