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已经比较炎热了,但汲桑身上却披着名贵的狐裘,屁股下垫着厚重的茵毯。
不知道的人以为他肾虚。
知道的人都明白,大将军穷怕了。在邺城抢了些好东西,便视若珍宝,即便大热天也要穿在身上,不肯离体片刻。
使者入帐后,把石勒的想法禀报了一遍。
汲桑听后,擦了擦汗,笑道:“石(bèi)想见好就收?也罢,便如他所愿,兵发清河,这个先锋还由他来当。”
石勒原名,有人说他祖上是匈奴羌渠人,但他居于上党,被划为羯人——说实话,羯人成分复杂,只要住在那一块的,不管哪個部族,都被晋廷称为羯人,因为他们懒得区分。
加入公师藩的部伍后,汲桑为取姓名“石勒”。
石勒敢打敢拼,勇猛善战,经常充任先锋,汲桑还是很信任的。
此番南下劫掠,其实只是一次试探罢了,看看能不能突入兖州,占据地盘。
是的,汲桑并没有什么战略。或许是被晋廷围剿怕了,他的流寇思维越来越重,打下一地,烧杀抢掠后就退走,压根没想着留下来占地盘。
不过,或许这也怪不了他。
世情如此,还能咋办?
州城、郡城好破,因为兵力稀少。
但世家大族的坞堡兵多,却不好打。
不是打不过,问题是值得吗?死伤个几千人攻下一处坞堡,俘虏的青壮年还不一定能弥补损耗呢。
更何况,攻堡的兵众很多都已南征北战数年,更有大量河北老兵,去换种地的丁壮,不值得。
如今他们也就挑墙矮人少的土围子,一鼓而破,这个最赚。
土围子好打,但不解渴。时间长了,资粮消耗殆尽,又面临官军进剿,就不得不转移。
现在,又到了转移的时候啦。
想到此节,汲桑只觉愈发闷热。
但他反倒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皮裘,任凭汗水四溢。
旁边的人肉风扇脸色苍白,手像抽筋一样加大了摇扇的频率。
“嗤啦”一柄蒲扇直接断开,前半部分落在汲桑脸上。
汲桑猛地一拍案几,喝道:“斩了!”
兵士们一拥而上,不顾摇扇之人哀求,直接拖了出去。
剩下的人肉风扇手们满头大汗,小心翼翼地摇动着,为汲桑带去阵阵清凉。
汲桑霍然起身,踱出大帐,看着大营内来来往往的军士,突然间一阵惶恐。
手握雄兵数万,却连一块稳固的地盘都占不住,见天被人撵着跑,这是为什么?
朝廷进剿只是一方面。
更大的原因,还不是他们出身太差?被士人瞧不起,乃至不配合?
妈的,五万兵对付不了你们,那么五十万呢?
我就不信,人的脖子还能比刀硬。
杀杀杀!
杀到你们怕,杀到你们跪地求饶,杀到你们哭泣哀嚎,到时候还敢小瞧我们吗?
他突然间不太想走了。
好不容易拿下的阳平,为何轻易撒手?
苟晞是赢过一次,但未必能次次赢。
先等等吧。
实在不行,再去平原汇合石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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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五,司马越已至许昌。
幕府众人陆陆续续赶来。
先到的人没急着做事,而是游山玩水,或者通宵达旦服散饮酒,纵情欢娱。
司马越很宽容地看着这一切,一笑置之。
士人嘛,总要优容一些——换句话说,没出身、没门第的人要是这么不像样,那就是找死了。
人手聚齐之后,幕府众人商议的第一件事不是剿匪,而是如何远距离操控洛阳朝政。
这又花了旬日工夫。
一直到六月下旬,苟晞、邵勋等不及了,连连遣人催问,司马越这才正儿八经地与幕僚们商讨起了进兵方案。
六月二十五日,司马越遣幕府左长史刘舆前往汲郡,征召汲、魏、河内三郡兵,并牙门军邵勋部,共两万余人,以刘舆为都督,东进邺。
临行之前,汝南王司马祐拉住刘舆,低声叮嘱一番。
苟晞率众渡河北上,攻东武阳。
两路大军齐发,如同两记拳头,凶猛击向汲桑。
而他自己,则领左军、左卫及许昌兵各一部三万余人,北上官渡,声援苟晞。
作为两路大军的统帅,这一次他明智地没有亲自指挥,而是作为后援,居中策应。
不得不说,司马越走出这一步,剿匪作战就成功了一半。
打仗,就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办。
司马越吃了许多教训,终于对自己的能力有几分认识了——或者说他害怕了,在这个敏感时刻,他真的输不起。
反正无论苟晞、刘舆打到哪里,最大的功劳还是他司马越的,因为他才是大军统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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