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七月的宗旨很简单,谁都不要未经他的允许,擅自改动他的剧本。
如果需要做修改,必须由他亲自来修改。
这样的编剧,据说行业里很少。
江军就跟陆严河说:“我拍了这么多年的戏,要求全程跟组、连飞页也要自己写的编剧,就封七月老师一个。”
陆严河之前拍《黄金时代》和《凤凰台》的时候,都有跟组编剧,却都不是第一署名编剧,而是剧组另外聘请的。
连这么大的组、这么大的导演都是这样,其他组就可想而知了。
“七月老师对自己的剧本要求非常高,每一字每一句的逻辑都是严丝合缝的,最厌恶演员因为自己背不下来词,就现场根据自己的习惯改词。”连备也这么跟演员们说过,“你们之前拍戏,可能拿到的剧本都有很多水词,所以觉得自己做修改也没有关系,但这部戏绝对不允许,你们认真读过剧本就会知道,这里面每一个字都是七月老师琢磨过的。”
陆严河对剧本是很满意的,其实,如果不是剧本够好,也不会被陈梓妍从那么多剧本中挑中,也不会打动陈碧舸,把这部剧作为她回归电视剧市场的第一部剧,更不会打动李跃峰和沈玥这两个在别的剧组完全可以担任男一号、女一号的演员。
然而,有人却动起了歪心思。
李跃峰想要让封七月给他加戏。
李跃峰在后面为了保护陈碧舸而死,他不想死,所以找到封七月。
“封老师,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的角色死掉呢?就让我继续往下演不好吗?”李跃峰专门把封七月约了出来,在一家餐厅跟他说这件事,“《十七层》一定会大爆,到时候,京台肯定会委托您创作第二部的剧本的,如果这部剧要开发成系列剧的话,我在第一部就死了,后面岂不是无法回归了?”
封七月看着眼前这个当红的男演员,心中感到十分无语。
他非常后悔自己今天答应了李跃峰的邀请,出来跟他吃这个饭。
但是,封七月还得给李跃峰面子,不能直接回绝了他。
“跃峰啊,我说认真的啊,你这个角色从出现的第一刻起就是为了牺牲,它承担的就是这样的戏剧作用。”封七月说,“如果你的角色不在那一刻死亡的话,它原本会在观众们心中形成的冲击和震撼,就全部消失了,这么说,如果他不死,原本将要成为你演艺生涯中一个经典的角色,就直接变平庸了。”
李跃峰不禁皱眉。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角色一定要通过死这件事才能够变得经典。
他觉得是封七月在糊弄他。
“封老师,我是真的非常喜欢您的作品,您就修改一下剧本,让我的角色不用死吧,这样我也可以继续参演后面的第二季、第三季。”
封七月也遇到过那种想要给自己加戏的演员。
不过,往往越是大牌、越有名气的演员,越不会这么直接明显地干这事。
大家都是要爱惜自己的羽毛的。
他还想跟李跃峰说些什么,但是一看李跃峰,两个眼睛里充满了积极进取的渴望。封七月在太多年轻演员的眼睛里看到过这种光了,那种仿佛把你视为神明、对你充满祈求的光,没有野心,只有纯粹的进取心。他并非在欺骗别人,他是连自己也骗过去了。
他以为他的野心是纯粹的,根深蒂固地这么以为。
但是,封七月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意识到,他的野心并不纯粹。
名利,**,野心,这些词汇往往带着贬意,是因为它出现的时候,往往跟负面的东西关联在一起。
封七月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只要没有说出李跃峰想要的那个答案,李跃峰就不会满意,甚至不肯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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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备从封七月那里得知了李跃峰想要加戏的事情以后,其实有些恼火。
一方面是对李跃峰这种行为的不满,另一方面,是李跃峰直接越过他去找封七月,让连备觉得自己不被尊敬。
作为一个年轻导演,因为第一部执导的戏就大爆,让他一跃进入一线导演的行列,并非意味着他就拥有了那些一线导演会拥有的尊重。
在剧组里,很多人都会觉得他的成功是偶然的,而非日积月累的结果。在这种情况下,连备其实往往很多决策都会受到质疑。他们的质疑当然并非当面给出的,而是一种眼神,一种反应,甚至是一种氛围。
就像在剧本围读会上,当连备对陈碧舸的部分提出意见的时候,气氛就会明显发生改变。没有任何人说什么,但是那种突然间安静无声的状态,就像是在无声地提醒他:“你一个新导演,要对陈碧舸提意见吗?你确定吗?你有这样的能力吗?”
在这种情况下,李跃峰做出这种事情,连备又怎么会舒坦。
所以,很快李跃峰就发现他被连备给疏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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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严河跟连备打了个招呼,告诉他自己明天就要离开,先去参加金鼎奖。
连备点头。
这都是提前沟通好的,但陆严河还是觉得自己要来跟他打个招呼,这样也显得更尊重连备。
“祝你拿奖!”连备笑着说道,“拿一座大奖回来,我们给你庆功!”
陆严河听到连备这句话,心中当然高兴,舒坦得很,笑嘻嘻地说:“那如果我没有拿奖回来,也给我安慰一下吧。”
连备:“哪有将士出征前就说自己会打败仗了,好好加油啊,我们都会祝福你的。”
“嗯。”陆严河点头。
他跟连备打完招呼,就准备回酒店,去赶晚上的飞机了。
李跃峰远远看见陆严河跟连备交谈甚欢,一想到自己这两天好几次去跟连备说话,连备都对他爱答不理的,心里头就不免焦躁了起来。
李跃峰也不知道连备是为什么突然对自己态度大改。
明明之前喝过酒以后,连备对他的态度挺好的。
李跃峰想了想,在明知道连备对他态度不佳的情况下,还是毅然朝连备走了过去。
“导演,我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吗?”李跃峰用他湿漉漉的、好似真诚无比的眼睛看着连备,问。
连备看着他这副貌似诚恳的样子,再想到刚才陆严河那坦诚得甚至有些随意的笑容,只觉得两相对比之下,李跃峰就像一个自以为真诚的小丑,令人感到可笑。
“没有,你多心了。”连备淡然地说,“好好拍戏吧,别想那么多。”
说完,连备转身就走。
李跃峰站在原地,被连备的背影拉垮了扬起的嘴角。
他皱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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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鼎奖的提名名单跟红河奖有着很大的重叠部分,都是那几部作品,当然,金鼎奖多了几部热播的剧集入围,进入提名名单的剧集名单要更长。
这对《黄金时代》来说,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它的男主角和女主角都拿到了他们应有的提名。
这也是黄楷任和江玉倩第一次提名三大奖。
两家粉丝锣鼓喧天地庆贺了很多天了。
他们两人也非常重视这个奖项的提名,早早就留好了时间,准备好了服装和造型,等着当天出席。
连提名者晚会,他们都参加了。
陆严河也一样。
这种颁奖典礼现场,是整个影视圈的大咖们最集中的场合。
上一次因为获奖感言出丑的蒋鸣正,这一次同样提名了最佳男主角,不过,因为三大奖不会把奖给同一个获奖者的潜规则,这一次他获奖希望瞬间就小了。
而被称为最偏向观众口碑的金鼎奖,本届最佳男主角呼声最高的其实是《是骡子是我》的喜剧演员刘特立。
刘特立在《是骡子是我》中的表演,被好几个评分网站的用户投票为“封神表演”,常年积累的观众缘,在这一部戏中得到极强的加持。
如果不是因为《是骡子是我》这部戏是比较闹腾、讽刺意味强烈的喜剧,不讨红河奖的喜欢,红河奖最佳男主角是不是还会落到蒋鸣正身上还难说。
金鼎奖就不一样了。它对非严肃、非主旋律题材的剧也一样支持,过往获奖名单中,就有不少靠观众口碑载入影视史册的剧——哪怕其中不少剧被很多学院派抨击为“没有多少艺术价值”。
陆严河在提名者晚会上就见到了刘特立,很激动地跟他做了自我介绍。
如果他不是因为一直演喜剧,他可能早就把所有奖项都拿了一个遍。但尽管如此,他的地位也是业内公认、毋庸置疑的。
陆严河这个年纪,走到哪儿都是被前辈们善意相待的。
没有人会刻意去为难一个小朋友。
没错,即使陆严河已经上大学了,在前辈们的眼中却还是一个小朋友。
最让陆严河没有想到的是本届金鼎奖评委会主席,著名导演黄廉,还专门找到他,认真地鼓励了他一番,让他好好演戏,好好做人,以后的路会宽敞明亮。
黄廉根本没有必要来跟陆严河说这些话,但是他还来了。
陆严河看着黄廉布满皱纹的脸上流露出的那种关爱之意,心中感慨万千。
“谢谢黄导,我一定好好演戏,好好做人。”陆严河跟黄廉说。
黄廉点头,又笑了起来,“你这个小家伙,能够得到王重的认可,有两把刷子。”
黄廉言尽于此,说完这句话,拍拍他的肩膀,就走了。
陆严河一愣。
自从去客串了《三山》这部电影以后,陆严河发现莫名其妙的,就发生了好几次因为客串这部电影而得到别人善待的事情。
是王重导演在圈内的人缘太好了吗?
陆严河本来都以为电视剧和电影是两个圈子,但仅以他目前的经历来看,至少在国内,这两个圈子重合度还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