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鹤没有放手。
尹萝扣在他肩头的手不甚明显地再度发抖,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忽然尽全力推了一下,怀抱陡松。一股大力由后横上腰间,强硬得几乎是生生将尹萝“抢”了出来。
天旋地转,尹萝落入另一个怀抱。
萧玄舟顶着被换婚约都能心平气和地告诉她草药有毒,脾气超乎想象的好,然而那是对着有名有姓的尹一小姐。与萧玄舟相处的固然是她,可她根本没把萧玄舟的好感刷到“生死不离”的地步,没了这重身份,她连感情牌都难打。
要么哭两声?
结合她铺垫过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前情,说不准会先把她押回去审问,不至于直接杀了她。
在她的角度无法看清,方才片刻间发生了怎样的变换,捂着面纱就如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佩剑非流云。
是萧负雪。
萧负雪为何……
沈归鹤疑心错看,再度望去,手持流云剑的萧玄舟落后一步,面容在火光与怨气的映照下显出些微影影绰绰的晦暗。
那方萧负雪已经抱着人落地。
魂飞魄散是什么意思,萧负雪再清楚不过。
但人此刻真真切切在他怀中。
拘谨地保持着被他揽住的姿势,身形仿若凝固,屏气敛息,极力降低存在感。
书阁遇险,她也是这般。
那时她见他便放松了,这会儿恍若茫然得不知所措,久久没有回神。
还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
仅凭肢体动作,萧负雪便要确认她的身份,心口处的鼓噪充盈着四肢百骸,涌起不知如何是好的激动庆幸。
萧负雪知晓兄长就在不远处的身后,却不再“避嫌”,尽量放轻了声音道:
“伪龙已死,莫怕。”
“……”
尹萝身子几不可察地抽动一下,近似哭泣抽噎的生理反应。
这语气,有戏?
尹萝试探着抬首,望向他的眼中已然含泪,怯弱地强撑出笑,如厮矛盾而不伦不类的一个表情。
眼睫扇动,那滴泪顺着飘落了面纱的颊边滚落。
萧负雪心口一窒,欲为她拭泪。
尹萝瑟缩着躲了躲,顺势从他怀中站起来。
还没来得及发挥下一步,就先瞥到了他手中的佩剑。简约大方,暗藏华光,一看就知是上品。
但这绝不是流云剑。
“……”
有一瞬间,尹萝的大脑都清空了。
她好歹也算是经过了大风大浪,可这阵仗她是真没见过——萧负雪你凑上来干嘛的?!
视线稍偏,另一道一模一样的白色身影伫立不远处,手中佩剑银光熠熠,正是流云。
萧玄舟的面容自视野内转瞬即逝,只隐约觉出他脸色不大好。
……这能好起来就怪了。
不行。
得救回来。
“萧玄舟。”
尹萝开口便蕴着泣音,婉转低柔,仅仅唤姓名都似藏着欲语还休,“你怎么会来?”
萧负雪虚虚悬在她身后的手顿时凝滞。
她没有认出来他。
如兄长所说。
他一直用的都是兄长的身份,即便是他们共同经历过的事,一言一行相处中都带有兄长的影子。
尹萝未尝有真正认识他的机会。
“尹萝。”
伫立侧后方的那道身影此刻终于动了,萧玄舟上前来,动作自然地按住她的右臂,将她稍稍牵引,直至站立在他身前的范围。
这个过程不算漫长,他的举动亦无强迫的意味,水到渠成的理所当然。
近距离下,尹萝终于看清他的表情。
没有恼怒,连情绪都很淡,也不若往日带着几分和煦的笑意,唇色淡得有些发白,难以窥测。
尹萝气息一重。
错认了的萧负雪尚且不怕,真正的萧玄舟反而令她生出警惕畏惧的心理。
萧玄舟按着她小臂的手顿了顿,往下,圈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拭去她接连滚落的泪珠,透明水液在他指节摇摇欲坠地悬着,须臾便坠落:
“夜哭伤身,瞧你身子大好,当心又哭伤了眼。”
分别前那种绿帽情节、又有魂飞魄散的疑团,萧玄舟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等关心的话。
尹萝脸上有些痒意,索性用袖去擦。
刚动,萧玄舟便逮住她另一只手。
单掌将她双手拢在一处,用帕子为她擦脸。
尹萝:“……”
好诡异。
萧玄舟是不是生来没有“发火”这根神经的。
从开打就躲到一边去、以不添乱为原则的赵安筠从头至尾地旁观,自觉也没有比这更诡异的场面了。
沈师兄该不会是带着萧一公子的道侣私奔了吧……
哎?
怎么萧玄舟凑上来了?
萧家大公子和尹家一小姐尹萝确有婚约不错,那萧一公子方才那般紧张地前去抱住人,又是怎么个事?
“萧师兄!”
掖云天的几位弟子从远处奔来,到了近前,看见这两人都愣了愣。
师弟们通过流云剑的归属顺利认出萧玄舟:“知晓此地情况有异,我等便试着联系附近的同门,不成想萧师兄在!”
合着是掖云天的弟子好心办坏事,将萧玄舟引来了。
尹萝心情复杂难言,双手还被萧玄舟攥在掌心,活像是被拷住了。
阔别多日,萧玄舟仿佛更难懂了。
掖云天的弟子们自然看见了这幕——如此引人注目的姿势,想不看到都难。
即便怀中女子垂首遮掩了大半面容,光凭衣着打扮就能认出是白日同沈归鹤在一起的女子。
萧师兄怎么就捉着人家的手了?
沈归鹤且还在一旁看着。
这……
弟子们一时皆恍惚。
“正好在附近。”
萧玄舟看向地上的伪龙尸首,“能化形至伪龙极为不易,以它身上的怨气深厚,不足以支持它走到这一步。”
尹萝看到这条伪龙,就有了相应猜测:
那“龙珠”应当是这伪龙用来骗取村民愿力的媒介,正因此它才有了龙的雏形,也与整个村子息息相关。不知它为什么忽然又改了主意,放弃愿力改食怨气?
尹萝自然知道伪龙所说事关这具身体,可她现在压根不敢开口,“魂飞魄散”的事还顶在头上,再让他们知道自己怨气重,保不齐当场就被捆起来当作异种研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