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了摆手,颐和郡主轻声道:“从七品以下,一点儿官味都没有了,拿出来还不够丢脸的?”
卫兰生眯着眼睛笑了:“你最是英明不过,三百个,略有点紧巴巴的。这几年,朝廷上也没放多少顶戴出来,碣石郡这边,多少士绅巨商,眼巴巴的等着恩典呢?”
“这年头,洋人势大,那些洋人又是最势利眼的,咱们东国的子民,若是身上没有个顶戴随身,和他们做贸易,都是被看低的。”
轻咳了一声,卫兰生小心翼翼的问道:“不过,如果都是候补的顶戴,怕是想要筹集足够的重建款项,还是不够的,您看看,是不是,向太后请一个恩旨,多少弄几个实职的缺儿?”
颐和郡主眉头一挑,斜睨了卫兰生一眼:“实职的缺儿,这年头,个个都盯着实职的缺儿,可是候补的官儿这般多,实职哪里有这么容易的?”
愁眉苦脸的思忖了一阵,颐和郡主轻叹道:“罢了,毕竟是实职,才能报效出好价钱来。得了,得了,我想想法子,多少弄他三五十个罢?”
“不过呢,衙门里,实在是难,实在不行,就给他们武职罢。诸如南浔镇这般有钱、有人、底子厚实的大镇子,弄几个五品、六品的团练使,让他们自筹粮饷,编练民团罢。”
卫兰生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英明莫过于殿下。这实在是好主意,这碣石郡,诸如南浔镇这般的大镇子,怎么也有三五十个,每个镇子,就算编练一千个民团壮丁,若是遇到事情,一声令下,这就是好几万能战的精兵!”
“用民间的钱,为朝廷养兵,真正是英明莫过于殿下!”
地下三丈处,刑天鲤听得是目瞪口呆,差点想要吐血!
真正是,英明啊!
这些年在小龙湫镇,李魁胜就是惧怕太招人眼热,这才勉强维持着五十个巡检司正兵,又拉拢了两三百个帮闲壮丁而已!
若是你卖给李魁胜一个正儿八经的团练使,李魁胜这样的,有正儿八经行伍背景的老杀胚,轻轻松松就能拉起来三五千合理合法的精兵!
然后,这样的团练使身后,还杵着一个相柳白蝰为首的白莲教!
哇呀呀!
美不胜收啊!
你们还准备,将这样的实权团练使卖出去三五十个?
刑天鲤心头有一万句问候某些人母亲的好言语,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倾诉,他正吐槽着,刑天青书带着刚才那两个内侍,大抵是已经整理好了收集来的情报,经过通传后,满脸带笑的迈着小碎步行了进来。
“殿下!”
刑天青书拿着两个内侍抄录的小本,向颐和郡主深深行礼:“打探清楚了,在镇子外面布施粮草,发放盘缠,趁着兵荒马乱,‘刻意收买民心’的,是一群易多利人。”
颐和郡主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松开了怀里的两位姑娘。
“啥?易多利人?”
“呵,这些蛮夷奴婢,自从得了势,倒反天罡,压了我东国神州一头后,来我东国的洋人,一个个横行不法,欺压百姓,劣迹斑斑,罄竹难书!”
“那些易多利人,他们是脑壳被枪打了?”
颐和郡主过于震惊,以至于原本清冽的嗓音,都变得有点尖锐刺耳了。
“呃,那些易多利人,您大概也知道。”刑天青书笑道:“是咱们织造处知事参领李鲤大人的人啊。”
颐和郡主的脸色瞬息万变,她一把抓住了右手边的女子,手掌下意识的在对方胸前软肉上狠狠一捏,痛得那姑娘眼泪直冒,却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反而还强颜欢笑,朝着颐和郡主连连抛了好几个媚眼。
“呵,李鲤的人?”
轻轻呼出了一口气,颐和郡主冷声道:“可知道,他花了多少银子?”
刑天青书低下头,看了看那小本上的记录,轻声道:“大差不差的,他们给镇子上的几个粮商下了订单,总能有一两万石粮食。”
‘啪’的一声,一旁的卫兰生一把将手中茶盏摔在了地上。
他气呼呼的站起身来,厉声喝道:“简直是,无法无天了。他想要干什么?他想要干什么?赈济灾民,这是朝廷之责,轮得到他小小的从五品做这事么?”
“这是收买人心!”
“这是图谋不轨!”
卫兰生厉声呵斥,轻轻松松的,就将好几个不堪的罪名扣在了刑天鲤脑壳上。
按照他的意思,刑天鲤简直随时就能登高一呼,然后黄袍加身,带着千军万马,横跨大江,浩浩荡荡直指焚天城,掀翻金銮殿上的那架宝座,就此改朝换代了!
地下三丈处,刑天鲤面沉如水,转身就走。
不想听了。
不愿听了。
镇子外面,百万灾民正在辛苦奔波,找一个容身之地,求一口活命之粮。
官府只忙着安置那些逃难来的洋老爷,却对自家的子民好似没看到一般!
没有一粒米,没有一口水。
也不能说,他们没惦记着这些灾民罢——颐和郡主和卫兰生,惦记着他们呢,这不,已经在盘算着,如何用赈济灾民、重建城池的名义,向朝廷申请款项了。
甚至,都想好了如何趁着这个大好时机,卖官鬻爵,多收拢一些土豪劣绅的报效!
偏偏,如意算盘打得震天响,就是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要给镇子外的那些急需救命的灾民,你哪怕给他们一口稀饭都好啊!
没有!
老祖宗穆里玛没想到这个,情有可原,人家是在世的天仙,超凡脱俗的非人生物!
老祖宗杨天骥没想到这里,可以理解,他就不是人,人家是一条成精的老土狗,他懂什么世道民生,懂什么赈灾救命?
颐和郡主没想到这个……
刑天鲤咬咬牙,他也能忍了。
金枝玉叶,高高在上,从未体味过民间疾苦的宗室贵胄,你能指望什么呢?
但是卫兰生啊,你是牧民官。
卫兰生之下啊,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吏们。
不求你们做一个合格的‘父母官’罢,你们哪怕做一个有点良心的‘好人’呢?你们也不应该只顾着舔洋老爷的腚——眼,将自家的灾民置之不理罢?
刑天鲤这根出头椽子,很主动的跳出来了。
他自掏腰包,自己找人去救济那些可怜人。
不说有功罢,起码无过罢?
结果呢?
‘收买民心,胸怀异志’!
一口恶气憋在心口,刑天鲤浑身好似着火一样,烧得难受,就连神魂都在暴跳如雷,引得灵台紫府外无垠混沌汹涌震荡,又有数百条黑漆漆的触手,‘哗啦啦’的朝着灵台紫府攻了过来。
残破的青铜古剑一声剑鸣,数百条触手纷纷斩断,被七口大鼎虚影一口吞下。
清晰看到青铜古剑上,一条裂痕似乎又加深了些许,刑天鲤吓得浑身一哆嗦,急忙收敛遐思,震慑念头,让神魂乖巧的盘坐在灵台紫府,不敢再有丝毫异动。
“娘啊!”
刑天鲤在刑天氏祖宅下面一通乱走。
这座可怕的巨型‘巫器’,已然灵性全无,彻底失去了一切功效,刑天鲤这才有这个胆子肆意胡为。否则以这座宅邸的‘本来面目’,如刑天鲤这般胡来,早就触发巫阵,化为飞灰了去。
疾走中,刑天鲤喃喃道:“我不做大玉朝的‘侯爵’了,可好?若是改天换地,换一个朝廷,然后,我自己给自己封个侯,可好?”
‘咣’!
刑天鲤突然闯入了地下一个极大的空间,一头撞倒了靠墙挂着的一面青铜大盾,沉甸甸的盾牌重重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刑天鲤突然刹住脚步,咬着牙,狠狠一跺脚。
“罢了!”
“你想要我和父亲一般,在这个该死的大玉朝,封候拜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