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寂寞的坐拥风沙,镇守边城,哪来这种城池里平静的炊烟袅袅?
他想和当年的梁风凝一样,静静穿过街巷,然后去看看当年梁风凝喝酒的那个小酒铺。
裴云蕖能够理解顾留白的心情。
梁风凝已经长留在关外的那片山坡上。
他再也无法回到这座带给他很多回忆的城。
她也能够理解顾留白的用意。
在关外走了一遭,尤其是见过黑沙瓦那些在墙角下晒太阳,在粮仓里烤老鼠的那些老军之后,她便明白,很多人眼中唾弃的生活,却是那些人魂牵梦绕的东西。
这些幽州世家子弟平日里和她一样飘在天上,即便出游也未必能真正的接地气。
几乎没有人带他们见见那些真正的英雄人物背后的人间烟火。
……
酒铺子很小。
只有三张桌子,而且桌子都不能并排放,只是直直的排成一溜。
这个酒铺子在河边,就像是两栋临河的房子中间夹着的一个胡同,然后上面加了个顶棚。
酒铺的前面临街道,有一株很大的杏子树。
后面靠河,有一株表面全是疙瘩的石榴树,有一个小码头,围着这个码头有一圈石栏,喝多了的可以趴着这石栏往外吐。
当然翻身坠河的也不在少数,所以石榴树下放着好几块大的浮木。
河水其实不深,成年人站在里面也只不过堪堪没过胸口。
只是喝多的人什么时候都做得出来,淹死在里头的人也真的有。
伙房就在靠河的这头,一个灶台挨着后墙,烟道就从墙里出去。
除了这个灶台之外,同一侧的墙边还一排摆着五六个炭火炉子,炉子上面炖着的都是各种卤味,除了鸡鸭之外,都是些猪下水。
幽州城倒是没什么早上喝酒的风气,距离幽州城里寻常人吃饭的时候还有一阵,酒铺子里也就两个食客,铺子里头就一个老头在懒懒散散的忙活。
这老头断了一条腿,左手拄着一根木桩子做拐杖,干活几乎都靠一只右手。
等顾留白这些人走到店门口,这老头才发现今日里有些不对劲,来了一批似乎往日里根本不会出现在这小酒铺的客人。
他有些茫然。
只是不管什么样的客人上门,该招呼还是要招呼。
他拄着拐杖上前道:“小店有浊酒,也有新酿的酒酿,不知客人要吃点啥?”
顾留白冲着这老头笑了笑,道:“这些都不好,都不要。”
不只是这老头,就连铺子里两名食客都是一愣,以为这少年是来找茬的。
但顾留白接着道:“你阁楼里头的虎骨酒和那种陈年琥珀酒有的话可以拿出来喝上一喝。”
老头的呼吸骤然一顿。
他花白的头发有些散乱的遮在他有些浑浊的眼睛前方,他努力的眨了眨眼睛,想要从顾留白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顾留白此时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朝着他点了点头。
这老头旋即转过身去,对着两名食客歉然道:“对不住啊,今日来了自家人,小铺就不能招呼你们了,暂且歇业了。”
这两名食客原本看着顾留白身后这些幽州世家子弟,心中就忐忑不安,听到这掌柜的这么说,两个人几口喝完了碗里的酒水,掏出几个铜子摆桌上,但这几个铜子被老人迅速的塞回了他们的手中,“今天对不住了,咋还能收你们的酒钱,明天你们再来,还不用酒钱,再请你们一顿。”
“那怎么好意思。”
两名食客见推脱不过,也不停留,道谢之后便迅速离开。
老头收了酒旗,有些走神般停顿了一会,这才看着走进铺子的顾留白,轻声道:“关外来的?”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想问问梁风凝留下的那坛酒还在不在。”
老人豁然抬首,他看着顾留白,一时说不出话,只是点头,但他的眼角,竟有泪光。
对于晏长寿和华琳仪这一众幽州世家子弟而言,哪怕他们在幽州城里呆得时间有多久,哪怕他们路过此处,恐怕也不会进入这个铺子里坐下吃喝。
这酒铺子到处油腻腻的,角落里也散发着令人不那么愉悦的气味,然而此时,看着这老人脸上的神色,他们只觉得这铺子里的气质便变得截然不同。
那种分外质朴且强烈的情绪,总是能够轻易的击中人心。
“在的。”
老头沿着一张木梯就往上爬。
说是阁楼,就是屋顶顶棚隔出来一块,那张梯子就对着通往阁楼的的一个洞口。
这老头一手拄着一根拐杖往上爬,在场的这些幽州世家子弟都担心他会不会失足摔下来。
不过他很快有惊无险的抱着两个酒坛子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他右手抱着一个酒坛子,上面还摞了一个酒坛子。
“一坛子是虎骨酒,这天气喝了暖身壮骨,一坛子是梁风凝留下来的琥珀酒。”
他将这两坛酒递给顾留白,然后招呼他身后的裴云蕖等人,“你们都到后面河边上来坐吧,这里头太挤,这时候河边没有什么人,清净。”
晏长寿等人顿时点头,开始手忙脚乱的搬桌椅。
这三张桌子放在后面河边,靠着栏杆倒是刚刚好。
顾留白小心的敲碎了那坛子琥珀酒的封泥,倒了一碗酒递给老头,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然后道:“梁风凝回不来了,我来替他敬你一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