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虎山没有急着去三队队部见马老五,而是慢悠悠先回了一趟家,推开院门就看到奶奶正在小院里慢慢搓洗着一小堆做咸菜的芥菜疙瘩和蔓青头。
虽然庄稼地里的农活谢虎山干的像模像样,已经勉强能算是个马马虎虎的庄稼把式,主要劳力。
但很多乡下的精细活计,他和一群同龄人比起老人们还差得远,比如他到现在都不能做到单纯靠眼力分辨出什么是芥菜,什么是萝卜。
必须要佐以其他判断方式,小时候是得找机会咬一口,又涩又辣的是芥菜疙瘩,水灵可口的是萝卜,大了之后则是看叶子。
如果像现在这样,单看根茎,不闻味道,他根本分不出来。
可是像奶奶他们这些老头老太太们,离老远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而且最夸张的是还能再细分,比如直接叫出蔓菁头,芥菜疙瘩,雪里蕻,青坯蓝之类的名词,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辨认出来的。
“不是每年都入秋才开始腌咸菜吗?今年怎么这么早?”谢虎山拉了马扎坐过去,挨着奶奶帮忙搓洗着芥菜疙瘩问道:“桃子没在家呀?”
“桃子让四丫头喊去三队队部了。”奶奶笑呵呵的抬眼瞧着孙子:
“这是你孟二奶送来让我帮忙腌的,她十几里地外的亲戚家有个孩子考上大学了,寻思腌点儿咸菜,等开学时给孩子带去学校下饭吃,我今天准备先洗干净晾一晾,正好明天教桃子,大秀还有其他几个三队想学腌咸菜的姑娘怎么腌,这样等入秋之后,桃子学着腌咱家这坛,大秀学着腌你大爷家那坛,姑娘大了,得学着点儿这种精细的家务活了。”
谢虎山闷头用手帮忙搓洗着萝卜上沾的泥土,一般在中坪大队这边,腌咸菜都是秋季开腌。
毕竟秋天才是很多蔬菜收获的季节,能腌制咸菜的种类多一些,除了眼下的芥菜和蔓青头,还能腌茄子包,鬼子姜等等蔬菜,这样在冬天和开春时分,家里不愁没有下饭的咸菜吃。
听奶奶说完,谢虎山才明白,马三儿的姥姥家里有人考上大学,这年头,农村的学生去外地读书,甭管是中专还是高中,都是自带咸菜省饭钱,看来大学也是准备继续奉行这一套,怪不得这么早开始腌。
“桃子教不教无所谓,是该教教大秀,您要不教也让二婶教她,千万别等大妈教大秀,大妈教那就彻底完了。”听奶奶说明天开始教桃子和大秀等适龄的姑娘腌咸菜,谢虎山连连点头。
这不是奶奶背后说大妈不好,大妈哪都好,唯独腌咸菜不灵,用她丈夫谢启茂同志的话描述:
“你这咸菜是用坛子腌的吗?我怎么吃起来感觉像是你拿捂了一冬天汗脚的棉鞋腌出来的,一股脚丫子臭味呢,驴穿着胶鞋拉一天磨,都没这咸菜臭味大。”
能让大爷在大妈的威压之下坚持说真话,可见大妈腌的咸菜有多难吃。
奶奶之前教过她,奈何教不会,二婶出师之后,也教过她,还是没学会,搞得这些年大爷家里的咸菜都是奶奶和二婶帮忙腌制。
谢虎山亲眼瞧见过,那么不挑食,饿极了能吃屎的大黑,都不吃大妈腌的咸菜。
腌咸菜这活,听起来好像没什么技术含量,无非是洗净晾干芥菜,雪里蕻,装进个坛子,然后用粗盐开始研制,实际上讲究技巧,個人操作方法不同,腌出来的咸菜口味也大为不同。
也不能全怪大妈理解力差,反正谢虎山也听不明白怎么腌咸菜,因为奶奶告诉大妈和二婶的技巧其实是相同的两句话:腌萝卜怕出汤,腌芥菜要出汤。
就这么两句话,绝对没藏私。
这两句话分开说,谢虎山能听懂,萝卜水分多,腌的时候要少往坛子里加水,芥菜水分少,腌的时候要往坛子里多加水。
可是放一块说谁能懂,谁家还特意预备好几个咸菜坛子?
都是用一个咸菜坛子,把萝卜和芥菜甚至茄子什么放一块腌,多加水和少加水的全都放一个坛子腌制,到底是该多加水还是少加水?
这玩意别说大妈听了迷糊,谢虎山也听不明白。
所以腌咸菜只有二婶继承了奶奶的衣钵,而且奶奶腌咸菜比较矫情,正常人家腌咸菜,都是用井水配粗盐,奶奶腌咸菜,则是先用花椒大料桂皮茴香等等调味香料熬水,然后用这种水配上料包和粗盐腌制,吃起来不仅咸,而且有香料的香味。
用大妈的话说,也就是现在政策好了,不然搁过去闹成分最厉害的年头,奶奶这么腌咸菜,都容易被划分成地主或者富农。
“还没到吃晚上饭呢,怎么就有空跑回来了,平时不是都得吃完晚饭才回来吗?”奶奶看谢虎山帮忙洗芥菜,不让自己再动手,也就不再坚持,把双手擦干净摘下葡萄藤上插着的蒲扇,帮孙子在旁边轻轻扇着风。
“马老五让四丫头喊我去队部一趟,二面肥那货现在看见我,跟看见资本家一样,眼里都放光,我估计肯定没好事,所以晾晾他。”谢虎山动作麻利的把咸菜疙瘩帮忙洗完,对奶奶说道:“奶,别扇了,我不热,回头我给你弄个电扇吧。”
“不要,别给我安那玩意,我先费电,而且嗡嗡嗡的我脑袋疼,你别往家里拿,那厂子是大队的,你是想当马大脑袋啊,背后被大伙戳脊梁骨?”一听孙子要给自己摆个落地风扇,奶奶马上拒绝,叮嘱孙子千万别占公家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