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儿,是真的想不通啊?”
“想不通我汉家的太后,为何不是儿这个皇帝的母亲?”
“儿子寻求母亲的帮助,为何还要像做生意一样,给出相应的好处、酬劳?”
说到此处,蹲坐在御阶上方的天子启便转过身;
发现自己和母亲窦太后之间,还当着一方御案,天子启更是撑地而起,满是疑惑的望向御案对侧。
只面上,泪迹未干……
“既然答应了母亲,儿便当真将袁盎,重新召回了朝中;”
“——母亲对《削藩策》的支持呢?”
“不过是噤口不言,默许而已。”
···
“同样答应了母后,儿便也就放任阿姊,在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从少府搬走了数以万万计的钱货;”
“长安坊间人尽皆知:过去这两年,馆陶长公主从少府内帑搬走的物什,足以塞满百八十个堂邑侯府!”
“——申屠嘉反对《削藩策》时,母亲对申屠嘉的压制呢?”
“依旧是噤口不言,坐视而已。”
···
“莫说这生意,是儿在和自己的母亲做——便是和外人做这笔生意,儿,也不至于吃这么大亏啊?”
“便说儿不是汉家的天子,而只是个粗鄙商户,儿也不至于蠢到做这么一笔赔本买卖??”
“哪怕是个妇人、是个稚童,儿吃了这么大亏,也总不该打碎牙齿和血吞,连一个说法都不去要???”
·
静。
极致的宁静。
随着天子启话音落下,硕大的长信殿,便陷入一阵漫长的绝对寂静之中。
御榻之上,窦太后拄杖呆坐,嘴唇几度开合,众未发一眼;
御案外侧,天子启面挂泪痕,目光灼灼,言辞说不尽的恳切。
母子二人之间的御案之上,空无一物。
——原本,是空无一物的……
“母亲,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等了不知多久,都终究没能等到母亲的应答,天子启,终还是悠然一声长叹;
而后低下头,满是惆怅的含泪带笑,将腰间,那枚以和氏璧纂刻而成的传国玉玺徐徐解下。
单手拿起,愣愣的看了片刻,旋即便讥笑一声,将那方印轻轻丢到了御案之上。
“母亲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母亲想从儿手里讨来,转赠给阿武的,不就是这块破玉,和我汉家的宗庙、社稷吗?”
“儿,给就是了。”
“母亲也不用再拐弯抹角,说什么‘皇帝百年之后’了;”
“出了长乐,儿这便去告庙祭祖,诏行天下,以退位禅让。”
“待阿武位即九五,儿便带着未央宫的姬妾、儿女,直接去阳陵便是……”
阳陵,是天子启继位当年,便正式开始动工的皇陵。
拜太祖高皇帝所赐:汉家的皇帝,都会从自己继位之后不久,便开始兴建属于自己的皇陵。
从继位开始修,一直修到驾崩的那一天。皇陵修的越久、越大,陵邑便也会修的越久、越大;
陵邑修的越大,能迁来陵邑的关东豪强、地头蛇就越多,关东就越安稳,宗庙、社稷,便也越稳固。
在坊间,这被称之为:陵邑之制;
而对于长安朝堂而言,陵邑之制,是与农、孝并列的‘刘汉三大国本’之一:陵。
天子启话说的很直白。
——既然想让梁王留在长安,母亲也别说什么太弟不太弟的了;
——直接就让阿武做了这鸟位,儿也好趁着还没断气儿,带着妻儿往阳陵一埋,也免得日后,连自己的皇陵都进不去……
“阿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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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武会死的~”
终于,窦太后总算是从漫长的呆愣中回过神。
开口第一句话道出口,便也随之潸然泪下,却不知哭的是哪个儿子。
“生了觊觎储位的心思,又没能做储君——阿武,是会死的啊……”
“将来的储君太子,是不可能放过阿武的啊……”
哀泣着道出此语,窦太后涣散的目光,终是缓缓上抬向天子启上半身的方向。
只片刻之后,窦太后哀痛不能自已的面庞之上,便随之涌现出阵阵惊怒。
“皇帝,是想要杀了我儿子吗?”
“——皇帝,早就想要杀我儿子了?!”
“早在答应与立梁王、与立皇太弟的时候,皇帝就打定主意,要杀我的儿子了吗!!!”
三两句话的功夫,原本还在哀哭的窦太后,便已是勃然大怒!
含怒发出这几声咆哮,又好似泄了气的皮球般,双肩一耸拉,再度哀痛欲绝的哭泣起来。
窦太后这先哀后怒,更冷不丁爆发出的咆哮,却是引得天子启面色一滞;
回味着那几声含怒而发的咆哮中,窦太后对天子启、梁王刘武兄弟二人的称呼,以及侧重点……
“皇帝……”
···
“儿子……”
···
“皇帝,要杀了我儿子?”
···
“皇帝,要杀了我儿子……”
···
“皇帝……”
···
“儿子……”
···
······
天子启愣了许久。
这一句话——这两个称呼,天子启反复呢喃了许久、咀嚼了许久。
从最开始的错愕、呆滞;
到随后的苦涩、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