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过去的程不识都不免心生疑虑:难道我真是错的吗?
难道李广当真是天资卓绝,而我程不识,却是个只知道循规蹈矩、按部就班,一点才华都没有的‘庸人’之才?
直到今天,尤其是在听到周亚夫那句‘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后,程不识本有些不稳的道心,才终于彻底定了下来。
“是啊……”
“如果能水到渠成的战胜敌方,又何必非要天下人为之赞叹呢?”
“能让天下人觉得‘本来就该胜,不足为奇’,岂不更能说明将军的才能?”
“就算无法得到天下人的赞叹,能战胜敌人、能打胜仗的将军,不也已经是最好不过的将军了吗……”
有了感悟,程不识本就不苟言笑——甚至都有些面瘫嫌疑的神容,只愈发朝着石佛的方向趋近。
从思绪中回过神,见周亚夫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经从西南方向的睢阳城,转移到了昌邑以东,程不识不由又是一奇。
“太尉在看什么?”
轻声一问,却只惹得周亚夫嘿然一笑,意味深长的侧头望向程不识。
看的程不识面上疑惑之色更甚,周亚夫才直起身,将双手背负于身后,含笑长呼出一口气。
“先前,我问程都尉:刘濞主动将后背漏出来,想要引诱我昌邑大军出击,应该如何应对。”
“程都尉说,骁骑都尉李广,会选择将计就计;”
“而程都尉,则会选择固守昌邑。”
“——李广的选择,说好听点是兵行险着,说难听点,就是不自量力。”
“程都尉的选择,稳妥有余,而机变不足。”
“而我,即不会背袭叛军,也不会固守不动……”
如是道出一语,便见程不识赶忙摆出那一副‘你慢点说,我一个字一个字记在心里’的认真学习的模样,周亚夫不由又是一阵莞尔。
沉默片刻,终是抬起手,朝着东方一指。
“叛军的粮草,都是从楚都彭城,自东向西运往睢阳城下的叛军大营。”
“眼下,刘濞更是将大营,从睢阳以东,搬到了睢阳以北;”
“接下来,叛军的粮草,就要从睢阳和昌邑之间经过,才能送到刘濞的叛军大营。”
“——这就意味着只要我愿意,就可以随时派兵,侵扰刘濞的粮道。”
“这,显然也是刘濞除‘全军尽出昌邑,背袭吴楚主力’之外,给我留出的第二个选择:诱我派兵侵扰粮道,再逐步蚕食我军。”
“只是刘濞至今都没有想到:在昌邑龟缩一个多月,只知道挖壕沟、垒土墙的太尉周亚夫,居然有胆量打他粮道中转站:淮泗口的主意……”!
只轻飘飘一语——甚至只是‘淮泗口’三个字,便惹得程不识满是惊骇的瞪大双眸!
在短暂的愣神之后,又急忙开口道:“淮泗口,可是叛军转运粮草的重镇!”
“刘濞怎会不在淮泗口,留下重兵驻防?”
却见周亚夫闻之,只带着得意的笑荣缓缓点下头。
“原本是有的。”
“——淮泗口,原本是有刘濞留下的五万吴军,而且是最精锐的五万吴兵驻防的。”
“但睢阳战事不利,久攻不下,楚、越兵马又出工不出力,刘濞带来的兵马更是主攻东墙,伤亡者甚——早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一开始,刘濞纵是兵力紧缺,也还是没动淮泗口那五万精兵。”
“可随着太尉周亚夫‘怯敌不出,龟缩昌邑’足有一个多月,眼看着睢阳岌岌可危,也还是不敢派出一兵一卒;”
“甚至都让麾下将官——如骁骑都尉李广都不堪其辱,私走昌邑之后,那五万兵马,就已经被刘濞调来睢阳了……”
周亚夫话音落下,程不识面上惊骇之色更甚,不知是惊讶于刘濞竟然如此愚蠢,还是惊讶于周亚夫对战事——对整个战场的掌控力。
“如此一来,一旦太尉派兵夺下淮泗口,使叛军粮道断绝,军心大乱……”
神情木然的一阵呢喃,只引得周亚夫浅笑盈盈的缓缓点下头,又昂首望向西方——睢阳北城墙外,正在搭建的‘新’吴楚叛军大营所在的方向。
“今日天明之前,弓高侯韩颓当,已经亲率三千轻骑,自昌邑潜出。”
“最晚后日,弓高侯奇袭淮泗口,断绝吴楚叛军粮道、退路的消息便会传回。”
“——程都尉知道接下来,我昌邑大军,需要做什么吗?”
又是带着考较之意的一问,终是让程不识从震惊中回过神,却迟迟没能给出答案。
周亚夫也不催,就这么含笑注视着程不识,耐心的等候着。
终于,程不识还是平复下心情,神情满是庄严的一拱手。
“末将这便去布防,以备吴楚叛军强攻昌邑!”
闻言,周亚夫只无比欣慰的轻点下头,道出一声‘去吧’,便再度负手望向营外。
过了好一会儿,看到程不识行走于营墙附近,按部就班调整大营防务的身影,周亚夫才终是深吸一口气,惬意的微眯起眼。
“因循守旧了些,好在还年轻;”
“细心调教三五年,也当是个大才……”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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