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0568 割鹿分炙(3/3)

“驸马请放心,即便我这里缺粮穷困,也绝不会短了易首之资!如今涂中形势转好,若无兵事侵扰,来年岁出也能略补,可以不必全仰江东输送。”

杜赫自然深知轻重,闻言后连忙表态保证。

杜赫这里取得了长足进展,沈哲子也并非尽是乐观。豫州通透,没有遮拦,眼下无论取得怎样的成果,都是脆弱的、暂时的。一旦羯奴大举南掠,一切都将成泡影。

沉吟少顷之后,沈哲子才又说道:“眼下道晖你在彼境,惟以谨慎图稳。如今台中事权重割,旧态不再,布划江北是早晚之事。今次庾家二郎成婚,我随往广陵一行,会请郗公对涂中关注一二。庾豫州那里也在厉兵秣马,年后或要北进合肥。若是能够立稳,涂中这里便能略作安枕。”

杜赫听到这话,脸上也忍不住涌现出喜色。台中对江北开始正视关注,无疑是一个好消息。过往这段时间,虽然他所部也算安稳,没有经历什么大战,后勤也是无忧。但其实每一个人心里都不乏迷茫,他们并不清楚自己这一番努力意义在哪里。这种缺乏认可,会让士气长久低迷。

看到杜赫脸上涌现喜色,沈哲子不乏惭愧。要知道杜赫刚过江的时候,江东叛乱刚刚平定,百废待兴,根本就无力过江经营。在那样一个形势下过江,简直就是一支孤军。杜赫所能依赖的,就是自己的保证,毅然过江,从零开始的经营。这一份信任,实在弥足珍贵!

旋即,沈哲子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日前皇太后陛下有召,询问皇帝陛下选婚事宜,当时我是自作主张,有荐道晖之家。”

杜赫听到这话,脸色便隐有变化,只是少顷之后,便苦笑摇头道:“我家虽承旧眷,但如今庭门早衰,实在不敢奢望能幸帝宗。驸马善意有举,只怕要有辜负啊。”

以两人的关系,沈哲子也就不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诚如道晖所虑,此事确是难成。当时我所荐者,除你家之外,尚有江夏公,琅琊诸葛氏对此亦不乏热念。但如果道晖真的有意,我这里不是无计可施。”

“这倒大可不必,先兄早行弃世,我如今又谋事于北,寡嫂弱女,能够安养厅室之内,已是人生大幸,实在无谓招惹太多喧扰。况且,台中泥沼杂葛,暗障无数,驸马苦行于中,我是有见,非此途中显才,不敢轻涉其中。”

杜赫沉吟片刻后,才认真表态道。诚然能够得幸于帝宗,对他家目下情况而言可谓大善,但当中所蕴藏的凶险也实在太多。况且杜赫也根本无意用亡兄所留下的小侄女,去邀取什么超出他家能承受之外的荣耀。

“既然道晖是做此想,那我也就不再多事。”

沈哲子闻言后便说道:“从显未必法于一途,我在这里不妨再向道晖保证,短则年余,长则两年,羯奴必乱!届时都中泥潭,我也将抽身轻出,携众北上,与道晖你并肩驰骋中原!冢中枯骨,不足为美,刀下亡魂,克成大功!神州板荡地,英雄著名时,割鹿分炙,可慰平生……”

讲到这里,沈哲子陡觉失言,继而便闭嘴不言。

杜赫那里听到这话后,眸光也是幽幽,沉吟半晌才低声道:“驸马先时所言强幸帝宗之事,我是不敢妄念贪图。但其实对此也是早有思计,早先一直不便开言。家嫂小女,长托尊府。我是深悉驸马宏志,暗有长劳之念。唯恐南北有疏,不敢轻言……”

“道晖与我,性命可托,何计不可说!”

沈哲子听到这话,脸上便喜色流露:“我家次郎,虽是冲龄有劣,但秉性尚是淳厚。若能强攀厚德人家,实在家门之幸。来日我便书于家父,力促此事。说实话,常见尊府教养之善,娘子玲珑长成,实在不忍来日嘉妇落于旁人庭门。只恐庭门简陋,不敢有求。”

话讲到这一步,两人彼此对望,俱是会心一笑。

杜赫有此决定,其实也是思虑良久。他是曾经跌落到尘埃里,曾经一无所有,因此旧执不再,对世事的认识也更深刻。即便不考虑其他,他是迫于时势,要将寡嫂和侄女托庇于沈家长养,长成后再许别家门户,旁人如果因此而轻视抱怨,或会让侄女一生都沦于凄苦。

沈氏虽然不是什么旧望门户,但最起码在吴中一地根基深厚,与其强求什么侨人奴客、中衰门户,衣食都不足为继,反倒不如择善而从。更何况,以他对沈哲子的了解,凭他与沈哲子的关系,要关照侄女一生也轻松。

沈哲子倒是没想到,原本应该是小舅子媳妇的小娘子,如今居然有望成为他的弟媳妇。如果这件亲事能成,今次归都后他倒要教训一下跟随母亲入都的自家老二,媳妇都已经帮他先定好养在家里,这小子可要生性起来。

杜赫在大业关这里留了一夜便匆匆返回,至于那些羯胡首级,则暂时另择地点安置。毕竟也是花钱买来的,来日北上时不妨拿来凑数,就算不为军功着想,这么多斩首送到建康去也能振奋疲敝已久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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